笑,笑,別笑了,現在怎么還笑得出。
安哥俾從地上一躍而起。
柔嘉小姐說,舞就是說話,只是這個話不能用嘴說,而是要用身體說。
柔嘉小姐說,上古的人就不會說話,他們就是這樣互相交流。
當有猛獸來的時候,他們跳舞讓別人知道,當有獵物的時候,他們跳舞讓大家一起去圍獵,當開心時他們跳舞同樂,悲傷時他們跳舞傾訴。
舞,是人生而為人的本能,巫,只要有心人人都能敬神。
他剛才隨著柔嘉小姐看到瘴氣滋生的地方了,那里沼澤惡臭,特別的可怕。
安哥俾沖著眾人揮手,特別可怕,是這樣,是這樣的,特別可怕。
“他在干什么?”謝柔惠看著場中爬起來沒有逃走,反而手腳如同抽搐的安哥俾,笑著說道,“中了瘴氣迷幻了嗎?”
大家也都看著笑。
“大丹主,把他趕走嗎?”有人問道,“這太搞笑了。”
謝柔惠笑著搖頭。
“如此沉重的時刻,搞笑就搞笑唄。”她笑道,“也算是盡了他的心意。”
謝柔嘉啊謝柔嘉,你是瘋了嗎?自己不敢出來了,竟然讓這個礦工來跳舞。
真虧你想得出來。
謝柔惠再次笑起來。
場中安哥俾的動作更夸張,互動這手腳,晃動的身子,臉上神情變幻夸張。
圍觀的民眾不時的響起笑聲。
不要笑,真的不可笑。
瘴氣會死人的。
安哥俾奔到水英帶來的礦工面前。
你們知道吧,你們不是親眼看到了?
昨晚那些逃來的村民,他們的樣子多么可怕,更可怕的是大家還不敢接近。
安哥俾拍打自己的身子,跳動著身子。
“你要說什么?”水英喊道,跟著他動作起來,“是胳膊上痛嗎?是肚子痛嗎?”
瘴氣來了,他們先肚子痛,然后發熱頭疼。然后上吐下泄。
身上還會起一層層的爛瘡。
好痛苦,好痛苦。
幾個年長的礦工們跟著點頭。
是啊,是啊,好痛苦的。
那邊還有呢。你們看著頭頂上,都是瘴氣啊。
好可怕,好可怕。
瘴氣將要把這里全部吞噬,再也不見天日,不見天日啊。沒有了生靈,沒有了礦石,沒有了耕地,大家對這里退而避之,離開自己的家園。
而人退避,瘴氣就會更加滋養,它們會擴大,侵襲更多的地方。
瘴氣來了!瘴毒來了!
好可怕!好可怕!
謝柔惠握緊了扶手,臉上也沒有了笑意。
現在已經不是安哥俾一個人了,幾十個老弱病殘的礦工們也跟著跳起來了。
這是怎么回事?
他。他怎么讓這些人都跟著跳起來了?
是他們說好的吧?
跳的毫無章程,亂七八糟。
謝柔惠的視線轉向四周,民眾們的笑聲不知什么時候散去了神情變的凝重,看著那邊一群礦工在驚恐的蹦跳著,隨著他們的動作,民眾們的神情也一同變的惶惶不安,戰戰兢兢。
快躲起來,快逃啊。
往哪里去?往哪里逃啊?
神啊!
噗通一聲,安哥俾跪在地上,舉起雙手。
在他身后呼啦啦的跪倒一片。
而與此同時高臺上的謝柔清的鼓聲陡然拔高。
啊。打起我們的鼓啊,聲簡簡,神明先祖啊,可聽得到。
我們是巫清的后人啊。現在來祈求護佑。
安哥俾跳起來,跺腳邁步。
自古從昔,我們這樣勞作狩獵求生。
后來巫清娘娘出現,教授我們恭敬上天。
他轉過身看著跪地的礦工。
我們恭敬上天。
礦工們起身跟隨他一起跳動,我們這樣恭敬上天。
我們這樣恭敬上天。
我們敲打著鼓,我們萬眾一起舞動。
圍在四周的民眾們揮動起手。
我們把最豐盛的獵物。一起烹享,巫清的子孫啊,唱著快樂的歌。
看著面前一排一排的民眾揮動著手跳動著身子,不分老幼不分男女,甚至他們的動作都不一樣,但卻偏偏營造出萬人同舞的氣勢來。
謝柔惠已經站了起來,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
這不可能!
這些人怎么會被一群礦工們可笑的舞迷惑,那甚至根本就不是舞。
讓他們停下!讓他們停下!
“來人!”
吼!呵!
伴著激揚的鼓聲,伴著安哥俾的高喊,一片喧騰。
謝柔惠的聲音如同石入大海悄然而沒。
我們是巫清的后人,我們奏請神明,顧予蒸嘗,綏我思成。
那瘴氣何所懼,我們鼓淵淵,我們聲磐磐,顯赫的巫清后人,一同去驅趕。
伴著耳邊的鼓聲吟唱聲,安哥俾似乎又回到了適才的山林。
跟我來,跟我來,人進瘴退,林開氣散。
我們一同去驅趕。
踏過山林里的清泉水,點燃雄黃蒼術,舉起趕黃草。
于赫子孫,穆穆而歌。
看著民眾們如同潮水一般向山林中涌去,謝柔惠咬牙向前疾走。
都是鼓,都是因為那鼓聲,把她燒死,讓鼓停下來。
“點火!”她尖聲喊道。
吼!呵!
一聲聲的高呼盤旋,將她的聲音卷走。
“你們快去啊。”謝柔惠看著身邊的人喊道。
但身邊的謝家老爺們都神情呆滯。
“竟然真的能……竟然一個礦工也能行巫…這是怎么回事?”他們喃喃。
“他們被人蠱惑了!”謝柔惠喊道,伸手指著高臺上,“被謝柔清蠱惑了,快去燒死她!”
謝家的眾人神情微動,看向高臺上安坐揮鼓的女孩子,日光在她身上似乎也變得刺目。
她……
“看!”有人忽的尖叫,伸手指著天空,“瘴氣退了!瘴氣退了!”
所有人都抬頭看著密林上空。
原本凝聚的濃霧的瘴氣似乎被越來越刺目的日光炙烤的蒸發散去,以明顯可見的速度消退。
真的…做到了…
謝柔惠身子發軟后退幾步。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們什么都不是,他們是賤民,他們什么都不是,怎么可能做到行巫!
是謝柔清。是謝柔嘉,是謝柔嘉在背后搞鬼!
謝柔惠的視線亂轉,卻只看到安然而立的東平郡王,謝柔嘉的身影依舊不見。
你出來!你出來!
謝柔惠轉身向高臺奔去,一把奪過呆滯的護衛手里的火把。
燒死她!我看你出來不出來!你出來。把你們一起燒死!
她揚手將火把向柴堆上扔去,耳邊卻嗖的一聲,疾風襲來,劇痛襲來,她整個人也被帶的向后倒去,火把掉在地上,幾乎燃著了她的裙邊。
謝柔惠蜷縮起身子握著手發出一聲尖叫痛呼。
她的手!她的手!
手腕上扎著一只短箭,血涌涌而出瞬時與大紅的衣服相融。
水英放下手臂,看著密林上空退散的瘴氣,繼續揮手跳起來。
“于赫子孫。穆穆而歌!于赫子孫,穆穆而歌!”她高聲的唱著。
歌聲越來越近,謝柔嘉舉著手里的火把在山坡上疾奔而過,所過之處,早已經堆積好的被侍衛們倒上烈酒的藥草瞬時燃起,騰起濃濃的煙霧。注1
隨著人群原本被格擋在密林外的山風卷著煙霧撲向山林深處。
散步與林間草木中的大大小小的團霧瞬時被吹散。
籠罩在密林上空最后一團瘴氣也在日光下化為無有。
“散了!”
“散了!”
歡呼的聲音如同山風一般席卷山林。
于赫子孫!于赫子孫!
我們做到了!我們一起做到了!
安哥俾高高的舉起雙手,飛快的跳躍而起,一把抓住眼前垂下的藤蔓,高高的蕩起。
“這還沒完。”
謝柔嘉站在林間喊道,一把扯住一棵樹上垂下的繩子。
“開路!”她喊道。用力的將身子滾在地上。
被鋸斷一半的大樹發出咯吱的聲音倒了下來。
而同時一旁十幾個侍衛們也同時拉扯更多的繩索,一棵棵大樹倒下,從高處看就如同稻田被收割一片,顯露出一條路。
“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度朔山門,桃木斷讓,何來何去,何來速去。”注2
謝柔嘉高聲喊道。
隨著她的喊聲,眾人只覺得眼前一團亮光閃過。向山林外而出。
“瘴母逃走了!瘴母逃走了!”
安哥俾大聲的喊道。
“追啊!”
站在山林里才回過神,有些不知身在何處的民眾被這一喊打個機靈,也想明白怎么回事了。
他們竟然能驅趕瘴氣了!
瘴母還跑了!
瘴母竟然被他們嚇跑了!
沒什么可怕的!沒什么可怕的了!
追!追啊!
所有人都跟隨安哥俾向外跑去。
謝柔嘉從地上爬起來,看著歡呼涌涌而去的民眾露出笑臉。
謝柔清停下了鼓,高臺四周已經沒有民眾擁圍,只有謝柔惠的尖叫聲充斥。
“我的手。”她反復的喊著。
謝家的眾人圍上前焦急的詢問是誰干的又安撫著謝柔惠。
喧囂聲遠遠的傳來,讓眾人愣了下。
謝柔清抬起頭看向一個方向,再看向臺下。
“瘴來了。”她說道。
臺下的眾人都愣了下。
不是說驅散了嗎?所以那礦工根本就做不到驅厄的吧。
“瘴已經被人們驅趕的無處可逃,所以來尋找滋養它的人庇護來了。”謝柔清說道,居高臨下的看著眾人。
滋養它的人?
謝家的眾人神情更加驚愕,什么意思?
“謝柔惠!是不是你養的瘴!”謝柔清厲聲喝道。
什么?
謝柔惠抬起頭,神情憤憤的看向謝柔清。
“你胡說….”她喊道。
話音未落,就被謝柔清打斷。
“瘴來了,誰養的它會找誰,不想死快躲開!”她喊道。
伴著這句話圍在謝柔惠身邊的人轟的散開了,與此同時空中一團濃霧跌落將謝柔惠籠罩。
尖叫聲劃破了山谷,蓋過來奔來的民眾們的喧囂。
奔來的民眾、謝家的諸人都停下腳,不可置信的看著在高臺上滾倒的女孩子。
她大紅的禮服蒙上了一層污穢,隨著她的滾動散發出惡臭。
救命!救命啊!
謝柔惠尖聲叫著,沖著眾人伸出手。
沒有人上前,人們隨著她的伸手面色驚恐厭惡的四散逃開。
謝柔惠身子如同著了火,燒的她的眼都花了,卻清楚的看到所有人都向高臺上站著的那個瘸子涌去,向那個低賤的礦工圍去。
混帳,你們干什么,我是丹主,我是大丹主,我是謝家的大丹主,我能護佑你們的,只有我能護佑你們的!
都回來!都回來!都回來!
注1:瘴,這一巫術故事中所用取材于諸葛亮孟獲,破瘴的泉水趕黃草等等。
注2:《論衡訂鬼》引《山海經》云:“滄海之中,有度溯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間東北曰鬼門,萬鬼所出入也。”,謝柔嘉這咒語的意思就是打開了鬼門,讓被人養出來的惡瘴放出,去尋找滋養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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