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老夫人就坐在馬車旁,四周的人都被驅散,護衛們把守。
“大丹主,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老海木叩頭說道。
他還要說什么,謝老夫人點點頭打斷他。
“海木,我相信麥古后人的品行。”她說道。
老海木抬頭神情激動眼中有淚光。
“謝謝大丹主。”他叩頭不再多說話。
謝老夫人看向安哥俾。
“你就是安哥俾?”她說道打量這個年輕人,“你要和我說什么?”
安哥俾叩頭。
“大丹主,我爹告訴我說,我們的任務完成了,所以才讓老夫人帶我離開礦山。”他說道。
謝老夫人點點頭。
“是,這是你們該得的獎賞。”她說道。
安哥俾搖搖頭。
“我覺得我們能完成任務就已經獎賞了。”他說道。
謝老夫人笑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接受這個獎賞了?”她說道,“那你說,你想要什么?”
一句榮華富貴是太泛泛了一些,年輕人還是喜歡實際點的真真切切能看到摸到的,這沒什么錯。
老海木喊了聲安哥俾,帶著幾分警告。
“我想留在這里,跟以前一樣。”安哥俾說道,“只是我爹老了,希望他能免除勞工。”
謝老夫人沒想到他說這個,有些驚訝。
“那這不是跟沒獎賞一樣嗎?”她問道。
“不一樣。”安哥俾說道,停頓一下,“我們不用再背負任務了。”
不用再為了任務而活著,能做一個真正的礦工了,能夠卸下一代一代傳下的重擔和束縛,應該是新生一般的快樂吧。
是啊,能夠順利的完成任務卸下任務,這的確是上天最好的獎賞了。
謝老夫人有些愴然,看著眼前的年輕人。
“我真羨慕你啊。”她說道。
羨慕?
高高在上的丹主說羨慕他這個小礦工?
老海木和安哥俾都有些驚訝,又有些不安惶恐。
老夫人是生氣了吧?
“年輕人,你難道不想過更好的日子嗎?”謝老夫人掩去那一絲悵然,含笑問道。
安哥俾搖搖頭。
“我不知道大丹主你認為的好日子,是什么樣的日子。”他說道,“但是我想要過的好日子,就是成為一個好礦工,能夠采出最上等的朱砂。”
不知道大丹主你認為的好日子是什么樣….
你認為的好日子,也就是說,那只是她認為的好日子,而不是他認為的。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謝老夫人看著安哥俾哈哈大笑了。
“好。”她站起身來說道,“年輕人,我明白了,你不用跟我走了,你去過你認為的好日子吧,這是你該得的獎賞。”
沒想到這個大丹主竟然這么好說話!
安哥俾大喜叩頭起身退開了,老海木則跪在原地神情復雜。
“我不明白。”他喃喃說道。
為什么會放著好日子不去過,非要留在礦上呢?
“也沒什么不明白的,只不過你認為的好不是他認為的好罷了。”謝老夫人說道,“且不管他認為的是不是真的那么好,至少是他自己選的,將來也不會后悔埋怨別人,再說了,這件事太突然,他還沒有做好接受準備。”
大家都說那是好,但是對安哥俾說來那是他陌生的日子,對于陌生的事物,他警惕戒備小心翼翼,不會因為別人都說好,就一頭扎了進去。
對于一個身在底層苦難中的年輕人來說,拒絕大丹主給予的富貴是需要多大的毅力啊。
不因為看起來以及人人都說好,就不管不顧的撲上去,反而是一種明智。
謝老夫人神情一頓,站住了腳。
“…….當我要死的時候,你也老了的時候,才告訴你這件事,免得丹主血氣盛貪心誤…”
她的耳邊再次浮現母親交代的話。
那有關這本經書的事,是不是也是看上去很好?她如果就這樣回去說,是不是反而不好?
“老夫人,受傷的礦工們都已經走了,咱們也走吧。”有管事跑過來說道。
謝老夫人已經扶住了馬車,原本避開的丫頭仆婦也紛紛走過來準備攙扶。
謝老夫人卻收回了手。
“不。”她說道,神情若有所思,“不,我先不回去了。”
郁山的礦工們離開郁山的時候,謝大夫人就知道了。
“你看怎么安置?”謝文興問道。
“這是前所未有的事。”謝文昌說道。
一個礦上的礦工受了傷,自然有礦上的大夫看著,就算礦上沒大夫,請一個就是了,哪有大張旗鼓送進城里來的?怕別人不知道礦上出事了嗎?
“或者求個好名,跟曾曾曾曾祖母那時候一般。”謝文秀說道。
這次的事故是謝老夫人剛鬧爭丹主后出的,里里外外的的確不好看,讓世人知道她對礦工的慈悲之心,倒也是不錯的事。
“那就讓大行里安排一下。”謝大夫人說道。
她開口了就沒人反對了,謝文昌和謝文秀告辭退出去安排了。
“不過也真是奇怪,就算為了好名,母親也不該把人都送進來啊?”謝文興坐下來忽的說道。
礦工們按規矩輕易不離開礦山。
“多請些大夫,一樣可以把陣仗鬧得很大嘛。”他接著說道。
謝大夫人放下手里的賬冊。
“她喜歡怎么樣就怎么樣吧。”她說道,“只要她心里覺得高興,我不管她。”
想起這次的事,謝大夫人的眼圈就忍不住紅了。
“反正在她心里,我一無是處。”
謝文興嘆口氣起身撫她的肩頭。
“氣頭上的話哪里能當真啊。”他安慰道。
“她就是從來都不喜歡我。”謝大夫人哽咽道,“從小就沒好臉色給過我,看我都跟仇人似的,不就是因為和她生下我的不是她喜歡的那個男人嗎?她看父親不順眼,看我也不順眼…….”
謝文興忙噓聲打斷她。
“阿媛,就事論事,你別說別的事。”他說道。
謝大夫人咬住下唇,拿過手帕擦淚。
“好了,這些事都過去了,過去就過去了,不要想了。”謝文興在她面前坐下,想到什么眉頭一揚,“關于明年惠惠的三月三,往朝廷里報了吧?”
明年的三月三是謝家的大事,身為丹主不能有這么多小女兒情態,謝大夫人心里說道,擦干了淚水點點頭。
“報了。”她說道,“至于皇帝陛下派不派人來就不知道了。”
說到這里長嘆一口氣。
“想當初,朝廷可是會派一個專門的親撫使來,現在呢,只有一個知府過來宣讀朝廷的賀書。”
從前是巴國,現在是巴蜀,當然不一樣了。
“不過咱們謝家的朱砂依舊是朝廷第一供奉。”謝文興說道,“雖然皇帝不會親自指派人過來,但各司明里暗里都會派人來的。”
其他的朱砂世家可沒有這樣的待遇。
不能跟以前比了,就只能跟其他人比了,好歹不辱沒先祖,謝大夫人點點頭。
“馬上就要十月了,過完年一眨眼就到三月三了,該準備的也該準備了。”她說道。
謝文興笑著點頭。
“我知道,你放心,這可是咱們惠惠的三月三。”他說道,“文俊這次回來就置辦了好些。”
說道惠惠,大約是謝大夫人如今唯一寬心的事了。
“老的小的,都不讓人一刻安生。”她說道,“這次的三月三,一定要辦的熱鬧,前所未有的熱鬧。”
午后的日光熱辣辣的,謝柔嘉有些懶洋洋的坐在屋檐下,看著院子里水英和江鈴曬被褥。
山里潮,過兩日被褥就得晾曬,炭送的不及時,沒有辦法像在家里那樣烘烤。
“小姐你要是沒意思就去游水吧。”江鈴說道。
謝柔嘉所有的活動都是在上午,如今江鈴和水英對日常的吃穿住等等活都已經順手了,三個人也沒多少事做,所以也不需要謝柔嘉幫忙了,她反而很是無聊。
“瀑布潭太小了沒意思。”謝柔嘉說道。
“小姐我在后山找到一個河。”水英說道,“水又深又急。”
水英的話沒說完就被江鈴打斷了。
“天冷了,不許去外邊游水,那么遠,著涼了怎么辦?”她說道。
“天涼了水不涼。”水英反駁道。
聽著兩個丫頭拌嘴,謝柔嘉的視線看向外邊,忽的眼睛一亮。
遠處晃晃悠悠的似乎有人以及什么東西走過來。
她不由站了起來。
日光下視線刺眼,謝柔嘉微微瞇眼,漸漸的看清走來的是一個人還有一匹馬。
人呢一眼就認出來了,搖搖晃晃的又長手長腳的除了邵銘清沒別人。
馬,卻不是邵銘清日常的那匹青馬,而是一匹紅色的馬。
紅色的馬!
謝柔嘉抬腳向外跑去。
這匹馬并不高大,乍一看比邵銘清大不了多少,但是那紅色的毛發,結實的身軀,高高仰著頭,在日光下格外的奪目。
“你又換馬了啊?”謝柔嘉大聲問道,聲音里有她自己都能察覺的嫉妒。
邵銘清笑了,伸手拍了拍馬兒。
“怎么樣?”他問道。
謝柔嘉圍著這匹小馬駒轉圈。
“我不懂馬兒,但我覺得它很好。”她說道。
“那是,也不看誰找的。”邵銘清笑道,一面撫摸著馬兒的毛。
謝柔嘉轉了兩圈。
“你有了新馬了,把你的青馬給我吧。”她說道。
“你想干嗎?馬可不能吃。”邵銘清說道。
謝柔嘉呸了聲。
“我想學騎馬。”她說道,“你把你的青馬借給我。”
邵銘清搖頭。
“那我就沒有馬了。”他說道。
“你真小氣。”謝柔嘉說道,“你就一個人,騎兩匹馬浪費啊。”
“誰說我有兩匹馬?”邵銘清說道,拍了拍小紅馬,“這個可不是我的。”
不是他的?
謝柔嘉有些遺憾,那就沒辦法了,邵銘清的東西她可以借,但別人的,就算別人愿意,她也還是不要給人填麻煩了。
“水英,把你小姐的馬牽走吧,你還記得怎么喂馬吧?”邵銘清揚聲說道。
水英應聲是。
“我還記得。”她說道,果然走過來。
謝柔嘉還有些呆呆。
什么?
誰的馬?
她看著邵銘清。
“別看我,不是我送的。”邵銘清笑道,把頭往后一擺,“我可沒本事送你馬,我也只勉強幫你傳個話,請個人來罷了。”
請個人來……
謝柔嘉順著他的視線向后看去,這才看到不知什么時候不遠處站著一個青年男子,負手而立,明亮的日光蓋住了他的形容。
但謝柔嘉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來了。
五叔!
五叔來了!
而且,這馬還是他送的?
是他聽邵銘清說了自己想要騎馬所以就立刻給她找了一匹馬兒嗎?
就好像以前聽說她病了就立刻找了兩只孔雀來讓她開心解悶那樣嗎?
跟以前一樣。
謝柔嘉沒有跑上前,反而蹲下來捂住了眼,眼淚從手縫里涌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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