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通突然意識到，兒子從小到大雖然各種不靠譜，但從來沒有推卸過責任。不管多荒唐的事情，只要做了他就敢認。自污潑糞的行為固然讓人心塞，可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這也未嘗不是敢作敢當的表現。
這么一個人，又怎么可能給老爹這種圓滑的建議，無論怎么想都不合理。
所以，李玄通思前想后，只能有一個解釋。
他這個不省心的兒子，是在用這種方式來提醒他。
既然站在那個位置，擁有那樣的權力，就必須有相應的擔當。不管三級危險種是外來的還是本地的，李玄通這個行星署長都是難辭其咎。為了面子和仕途就把責任往外推，絕非大丈夫所為。
況且他這個位置，如果真習慣這種思路的話，影響的不是一個兩個人，而會影響雷云星上千千萬萬的人。
“臭小子，沒想到竟然被你教育了。”李玄通拿著手里的這份東西，心中五味雜陳。
一直都是他在教育兒子，結果今日卻反過來被兒子點醒。
思索片刻后，李玄通將李牧的報告資料數據化，通過電腦發給了一個人，然后就靜靜的坐在椅子上等著。
過了大概半個多小時，北門拔羅的電話打了過來。
“李玄通，你塔嗎的還要不要點臉！”電話一接通，北門拔羅便是一通氣急敗壞的大罵，根本不給李玄通回嘴的機會。
兩個老冤家已經很久沒有對噴過，可北門拔羅這次實在是忍不住。
在三級危險種這件事上，他和李玄通雖然互相推諉，但并沒有真正撕破臉。因為這種事不是罵幾句就能解決的，大家都是擺事實拿依據，誰占理誰占上風。
不過在看到李玄通發來的東西后，北門拔羅才發現這種思路很天真。這年頭不是誰占理誰占上風，而是誰不要臉誰無敵。
通篇都看不到多少干貨，僅有的干貨也都是眾所周知。更有相當一部分東西，原本都是他用來為軍方撇清責任的佐證。
可是在這篇天花亂墜的報告當中，都成了總署一邊的籌碼。繞來繞去的，全都成了軍方的責任。
明顯是瞪著眼睛說瞎話，可就算是北門拔羅這么不講理的人，都無法從中找出可以反駁漏洞。因為他只要反駁了，就等于徹底推翻了自己，甚至會在很大程度上否定聯邦的制度。
氣到半死的北門拔羅，毫不猶疑的撥通電話，盡情的對署長大人隔空噴灑口水。
等他噴累了，稍微有所間隔的時候，李玄通才慢條斯理的說了話。
“這份東西只是給你看看，但我不會交上去。”李玄通道：“星系議會那邊的問詢，我會親自過去，也會承擔所有的責任。你只需要把那只危險種找出來，其他的事情都不用操心。”
北門拔羅下意識還想再罵，可嘴張了又張，半天沒發出聲來。
“李玄通，你不覺得可笑嗎？”北門拔羅依然的怒氣沖沖：“搞出這種東西，又說這樣的話，把我當孩子戲弄嗎？”
“這份東西不是我弄的。”李玄通冷哼道：“之所以給你看，是想告訴你，這件事我會全部扛下來，但并不是怕了你。否則這份東西往上一交，我倒想看你怎么應對。”
“有本事你就來！”北門拔羅更是大怒：“要是怕了你，老子以后名字倒著寫。”
“正寫倒寫都不關我的事。”李玄通云淡風輕：“我隨后會向上面遞交述職報告，里面我會進行詳細說明。我說的是真是假，很快你就會知道。”
北門拔羅皺了皺眉，越發的狐疑。
打了這么多年的交道，他大約能感覺到李玄通沒有撒謊。雖然沒少給他挖坑，但這種馬上就能得到證實的事情，李玄通從來不會無的放矢。
“你到底耍什么花樣？”北門拔羅還是不敢放松警惕。
李玄通淡淡一笑：“什么都沒有，只是作為行星署長，想有些擔當。”
現在是署長大人是大徹大悟心如止水，只覺得北門拔羅這種境界已經沒辦法和自己相比。與這種匹夫做口舌之爭，實在是太有損他升華后的逼格。酷酷的甩了一句話后，便很自然的掛斷了電話。
聽著電話里的忙音，北門拔羅一臉的古怪，還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憋屈。
“麻的，你有擔當，言外之意就是說老子沒擔當了唄？”北門拔羅很是惱火。
他第一反應，是李玄通故意以退為進，想拿激將法逼他上套。可是多年的經驗又告訴他，李玄通這次好像是玩真的。
北門拔羅把那份報告又仔仔細細的看了兩遍，突然發現一些問題。
報告里的一些東西，似乎是軍部這邊才有的情報。
總署肯定有總署的情報機構，軍方也共享了一部分。但是也有一些東西，是總署那邊絕對不可能得到的。
這倒不是刻意想隱瞞一些重要信息，而是一些情報來源涉及軍方的機密。
北門拔羅發現的東西，在內容方面并不算重要，和其他情報有很多重疊的地方。但是這個情報來源，性質卻有些敏感。
聯邦政府軍政分離的體制是鐵律，不管那些機密重要不重要，李玄通這個署長都無權過問。
“在我這邊安排了人？”北門拔羅談不上特別惱火，但是心中隱隱不快。
這不光是犯忌的事情，更是對他這位總司令的不尊重。要知道，他雖然和李玄通罵來罵去多年，卻一直都是坦坦蕩蕩，從來沒在對方的身邊埋過釘子。
北門拔羅以為李玄通也是如此，可今日看來卻未必是那樣。
心頭慍怒之下，北門拔羅把那幾個疑似泄密的情報單獨提取出來，命令手底下人去查。
北門拔羅沒想把事情鬧大，但如果真查出問題來，他肯定得和李玄通好好理論一番。
當然他也沒指望很快能得到消息，查泄密查內鬼是細致活兒，十天半月都找到點眉目都算快的。
可讓北門拔羅意外的是，調查命令發出去還沒有十分鐘，泄密者就主動找他來自首了。
“是你？”北門拔羅愕然的看著面前的人。
白雅。
“叔叔，很對不起。”白雅低著頭。
白雅是北門拔羅很信任的人，又是軍情局的情報處處長，自然是第一批接到調查命令的人。
李牧的情報就是白雅給的，所以一看調查內容，白雅就知道東窗事發了。于是乎，剛好在軍部來辦事的白雅，第一時間來找北門拔羅自首。
“為什么？”北門拔羅心很痛。
自己那么信任的人，從小一直護著的人，竟然偷偷替李玄通辦事。
兩個女兒喜歡李玄通的兒子，還可以說她們鬼迷心竅涉世未深。可白雅卻是歷經磨難的成熟特工，竟然也成了李家的密探。
泄露這些情報不算什么，但是這件事背后所代表的意義，實在是太讓人無法接受。
北門拔羅心疼心痛心絞痛，瞬間好像都蒼老了十歲。
“您就別問了。”白雅很羞愧，更是不好意思。
李牧是威脅她，但那些威脅的理由實在是羞于啟齒。
不過白雅同時也有些奇怪，透露那些情報雖然不能公開，但以李牧的身份而言，知道不知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畢竟李牧自己就是一個被列著保密級別的存在，審訊室屠殺還有率領第6艦隊擊潰叛軍等等，某種意義上甚至比三級危險種都要驚駭世俗。
她泄露給李牧，固然是違規，但最多批評罵上一頓也就夠了。可怎么北門拔羅看上去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好像多讓他傷心似的。
“白雅啊……”北門拔羅聲音顫抖：“李玄通到底給了你什么好處，竟然讓你這樣對我。”
“署長？”白雅越發糊涂，如果是署長知道這些情報，但就更算不得什么了。可叔叔這么激動，又是幾個意思？
雖然心里不明白，但白雅還是連忙解釋道：“您是怕是誤會了什么吧？我只把那些情報給了李牧，沒有告訴署長啊。如果署長知道了，那也應該是李牧說的。”
“李牧？”北門拔羅也糊涂了。“和他有什么關系？”
這應該是他和李玄通的高端對局才對，可怎么繞來繞去又把那個讓人蛋疼的小子給牽扯了進來？
看北門拔羅的樣子，白雅感覺多半是發生了什么大事，當即也不敢再隱瞞。便把李牧逼迫她索要情報的事情，簡明概要的說了一遍。當然，威脅的內容還是沒說，只是籠統的一語帶過。
北門拔羅也沒深問那個，總司令此時只在意一件事。
“你的意思是說，李牧察覺李玄通遇見了難題，所以向你詢問。”北門拔羅認真問道：“在知道三級危險種的事情之后，才又向你索要了這些情報？”
“是這樣。”白雅又補充道：“而且他到了北門市后并沒有第一時間去星際大學報道，也沒有回家，而是在酒店待了三天。連門都沒出，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如此說來，這份東西是出自他的手筆了……”
北門拔羅看著手里的這份東西，眼神漸漸清明，胸中更是無盡的感慨。
“生子當如此啊……”
白雅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