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碧于天,畫船聽雨眠。
此情此景,若是那酸儒生坐在船中,怕是會詩興大發,張口吟上幾句來應景。
可是這江心船上坐的非是儒生,乃是被一紙書信召回京中的顧安笙。
安笙沒有詩興,有的只是幾聲嘆息。
她到底,還是要照著前世的軌跡,回到鄴京去了。
許是因為心中藏著事,罕見的,安笙竟然暈了船。
她如今,明明已經不會暈船了。
青葙熬藥去了,鄭媽媽坐在床頭替安笙按壓額角,以期減輕她的痛苦。
紫竹和雪蟬兩個小丫頭候在一旁,面上都十分擔心,不時地回頭張望,尋覓青葙的影子。
一刻鐘后,青葙端著一碗濃稠的藥汁回來了。
安笙看了看那碗黑乎乎的藥汁,忍不住面露嫌棄。
她實在不想承認,這碗黑漆漆的東西是用她開出的藥方煎出來的,看著著實有些難以入口啊。
青葙瞬間洞悉了安笙的心思,將藥碗向前推進了幾分,“小姐,喝藥吧,喝了藥您就好了。”
安笙張口欲辯,但見幾張如出一轍堅持的臉,小心思瞬間偃旗息鼓,老老實實地端過藥碗,捏著鼻子,將那碗顏色駭人,味道更駭人的藥汁灌了下去。
鄭媽媽熟知安笙,在她喝下藥汁的瞬間,即刻將幾上放著的金絲蜜棗拈起一顆塞進了她口中。
安笙得了蜜棗,口中甜意逐漸蔓延,這才舒緩了眉眼,放松了身體。
紫竹和雪蟬見了忍不住偷偷相視一笑。
小姐這個怕吃藥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
說來也怪,小姐平時給別人開方子眼都不眨一下,信手拈來,藥到病除,可輪到自己吃自己開的方子時,反倒像要了命似的,真是讓人哭笑不得,不知說什么是好。
安笙吃了藥,暈船的癥狀很快就有所緩解,鄭媽媽等人見她不那么難受了,都暗暗松了口氣,服侍她睡下后,幾人便退出了主艙。
一覺醒來,安笙神清氣明,再無暈船之癥。
外面雨停了,青葙進來服侍安笙起身。
方穿罷衣衫,鄭媽媽帶著管事顧洵來了。
安笙出去見了人,顧洵行了個不大周全的禮,問說:“今夜船會到達清河郡,待到了清河郡,便可轉陸路回鄴京,奴才來問問二小姐,明日可否需要在清河郡休整一日?”
安笙冷眼看著顧洵,沒有立即回答。
她今日暈船的癥狀頗為嚴重,顧洵這時候來詢問她是否需要休整,不是明知故問么?
前世也是這樣,她暈船暈得七葷八素,顧洵來詢問她是否休整,她念及父親嫡母信中所言,怕長輩等的著急,又怕給顧洵添麻煩,所以當即應了次日走陸路回京。
結果一路上接著吐得天昏地暗,到了鄴京之后臉色蠟黃,幾乎沒了人樣,被接回永寧侯府之后便大病了一場,錯過了給老夫人等長輩請安,從此更為老夫人不喜。
今生還是這樣,一點都沒變,就連顧洵問這話時,臉上不怎么用心隱藏的陰狠都一模一樣。
可是安笙卻不是從前那個安笙了。
她冷眼看了顧洵一會兒后,便毫不客氣地點頭道:“是得休整休整,顧管事也知道我今日暈船暈得厲害,現下頭還痛著呢,若是不休整好了就上路回京,路上萬一病了,豈不讓顧管事麻煩,顧管事,你說我說得對吧?”
顧洵聞言一雙綠豆小眼瞬間瞪得老大,似乎是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回答。
安笙看著顧洵拼命瞪大的小眼睛,暗暗唏噓。
真是難為了他,這樣豆大的眼睛,竟也能睜得如此之大,看來是真被她這話給驚著了。
畢竟,按照代州莊子上的仆從們所言,二小姐這些年來可是被教養得極好,極為尊敬遠在鄴京的父親和嫡母,唯雙親之命是從。
正因如此,顧洵才有諸多不解。
今次夫人親自寫信給二小姐,召二小姐回京,二小姐被獨自養在莊子上十三載,如今被召回家,按理來說,應該感激涕零,按照夫人之言盡快回京才是。
可這一路上,二小姐絲毫看不出歸心似箭的樣子來。
他說走水路安全便捷,二小姐雖不大樂意,但是也應了,可是一路上每逢一個渡口,便得下船歇上幾日。
如此一來,便導致歸京的行程一拖再拖,他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可是他又不敢太過催促。
臨行前,夫人特地將他叫過去吩咐,一路上務必要讓二小姐“滿意”,吃穿用度上都不要短了她,讓二小姐一心歸京才行。
他明明都照做了,可是他怎么總覺得,二小姐并沒有著急回去的意思呢?
顧洵心中懷疑,面上卻不敢顯出來,只得答說:“一切但憑二小姐吩咐。”
他不答應又能如何?難道還能硬押著二小姐上路不成?
打發走了顧洵,安笙帶著青葙她們去甲板上放風。
一場春雨過后,天邊放晴,霞光大作,景色甚美。
傍晚時分,終于到了清河郡渡口,鄭媽媽帶著紫竹和雪蟬收拾行李,安笙帶著青葙先下了船。
顧洵見了忙對從永寧侯府跟過來的兩個婆子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二人跟上安笙主仆。
安笙耳聰目明,眼尾余光一掃,便瞧見了顧洵打的眉眼官司,冷哼一聲,沒有理會,自顧自地走到渡口站定。
鄭媽媽手腳麻利,很快便帶著紫竹雪蟬收拾好了行禮,帶著下船來尋安笙。
一行人在城中最大的客棧落了腳,安笙自己占了兩間上房,自己帶著青葙住一間,鄭媽媽和紫竹雪蟬也住一間。
反正這一路上都是如此,顧洵也被磨出來了,木著臉交完錢后,看著安笙等人上了樓。
待進了房間以后,安笙便叫鄭媽媽帶上錢,領著紫竹和雪蟬出去尋些小吃來。
鄭媽媽十分熟悉安笙秉性,痛快地拿著錢帶著紫竹和雪蟬出去買吃的去了。
她家姑娘是個妥妥的吃貨,每到一地必然要嘗一嘗有名的小吃才行。
姑娘受了那么多年的苦,如今突然回京,前途尚且未卜,有這點兒喜好,她得盡力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