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南侯府漆黑的夜幕中,一些事情正在悄然發生改變。而這個夜晚注定不會平靜。在府中最偏遠的某間院落中,一個年輕的生命,正在走向她最后的終點。
慧兒已經不記得二房來的那個周媽媽是什么時候離開的了,也不記得她問了自己什么,自己又是怎樣回答她的。
這一切,她都不記得了。
她只知道自己全身火燙,連眼睛里都像有火苗竄出來,將她的神智燒成了一片模糊。
慧兒恍惚覺著,自己好象回到了家,娘親將她摟在懷里,對她說:“你得了這么個好差事,可得好好當差,別跟你娘似的沒出息。你記著,有機會便要抓住,能向上爬便向上爬。你那姑姑是個膽小的,一直混不上去,你可不能學她。”
娘說完這些話,一晃便不見了。慧兒覺得自己好象飄了起來,一直飄進了榮萱堂后頭的小花園里,飄到了假山背后,隨后便聽見兩個媽媽戚戚喳喳在說話。
一個悄悄地道:“我告訴你,你可別告訴旁人。我前兒上晌瞧見三房的流風從庫房里偷偷摸摸地出來了。”
另一個哎喲了一聲,又壓低了聲音道:“這話可不能亂說,你瞧清楚了沒有?”
前頭一個便道:“我自是瞧清楚了,那丫頭生得極好,左眼與鼻梁間有一粒胭脂痣,你說是不是她?”
第二個便道:“那可不正是她。”隨后又將聲音壓得更低了,道:“聽說昨兒晚上的月餅有問題,這保不齊便是三房……”
第一個媽媽便“噓”了一聲道:“你輕聲些。小心叫人聽了去。”
第二個媽媽便又問:“那你還不快告訴大太太、二太太去,說不得還能有賞。”
第一個便“嗐”了一聲道:“你當我不知道這是個巧宗兒?這不正當著差走不開么,我下晌便去說。我再告訴你句話,老太太最討厭三房了,只要我這么一說,別說大太太、二太太高興,老太太也會高興的,你說那賞錢還能少么?”
兩個媽媽悄悄說著話,一面便走得遠了。慧兒心里模模糊糊地覺得十分開心。她得了個巧宗兒,她馬上就要發達了。她要趕著先將這事稟了大太太和二太太。
不過她馬上發起愁來。賈媽媽管她甚嚴,不許她胡亂跑,連庫房也只帶她遠遠看過一眼。她要怎樣才能將事情說出去呢。
慧兒著急起來,覺得身上更熱了。這時候她就聽見有個小丫頭來叫她,說賈媽媽身邊的華兒病了,賈媽媽要去西花廳,叫她頂了華兒跟過去。
西花廳不正是大太太和二太太理事的地方么?慧兒高興得差點沒笑出來。太好了,這下她能搶在那個媽媽前頭領賞了呢。
這么一想,慧兒便又飄了起來,漸漸地越飄越高,越飄越高……現在她一點也不覺著燒得難受了,心里只剩下了得意與開心。她要飄回家去告訴娘,她抓住了機會,馬上就會有好事發生了……
慧兒躺在柴房冰冷的地面上,整個人縮成一團,唯有那張滿是血污的青紫色面龐上,隱約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第二日/一早,張氏、崔氏與王氏幾乎同時得到了消息:慧兒因受刑不過,今兒一早去了。她的尸首是素云以姑姑的身份去收斂的。
張氏聞言便嘆息了一聲,讓人給素云送去五兩銀子,只說可憐見兒的,小小年紀便這般去了,叫素云好生安撫兄嫂。
而在臥月樓里,打發走了報信的小丫頭,綠榭便回到東次間,繼續為崔氏梳頭。
今兒崔氏的情緒似是不高,神情有些懶懶的,看著鏡中的一扇窗格,手指無意識地擺弄著一枚羊脂玉扣。過得一刻,方問身旁的周媽媽道:“媽媽昨兒問出什么來沒有?”
周媽媽躬身道:“回太太話,問倒是問了不少事情出來,只是……”
“只是什么?”崔氏懶懶地道。
周媽媽便上前一步,輕聲道:“老奴總覺著,這事兒怕不像您想的那樣兒。也可能是別人的手筆。”
崔氏秀眉微挑,淡淡地道:“別人?除了我們與三房,也就剩下兩處了。再細細一想,還不是明擺著的。”說罷又輕笑道:“倒是我看走眼了。卻原來是個一石二鳥的主意。”
周媽媽陪笑道:“還是太太看得明白。老奴昨兒被那丫頭的話繞糊涂了,倒想了半宿。”
崔氏“噗”地一聲笑了起來,嗔視了周媽媽一眼道:“媽媽又來說笑話兒了。您這是夸我聰明呢,我呀,都快被媽媽慣壞了。”
周媽媽亦笑道:“老奴只望著太太每天都能這么笑一笑,便也知足了。”
崔氏被周媽媽幾句話哄得開心了些,臉上的笑意又濃了兩分,便揮手叫綠榭先停了手,問她道:“有件事這兩天倒是混忘了。你且說說,那日你去外頭查的那件事,可查出些什么沒有?”
綠榭微微躬身,輕聲道:“回太太話,查出了一些眉目。”
“哦?”崔氏精神一振,催促道:“快說來聽聽。”
綠榭便壓低了聲音道:“回太太話,婢子那天去了那馬婆子家里,送了她兩壺酒,那馬婆子便說,巧云……被拖到前院兒后,先挨了頓板子,侯爺便叫把人攆去離京百余里的老黑莊里去了。馬婆子說,她也是聽人說的,那巧……那人到莊子上沒一個月便被人買了去。據說那家是個商戶,因家里頭男人病得快不行了,那家大婦要找個人沖一沖,這才買的人。”
崔氏一面聽一面點頭道:“我也說呢,那天在街上猛可里瞧見,可嚇了我一跳。卻原來是這個緣故。”說至此她停了一停,又問道:“還有什么?”
綠榭想了一想,搖頭道:“只這么些了。那馬婆子知道得并不多。要不婢子再找別人打聽打聽?”
崔氏笑道:“罷了,不過是閑事,便擱下吧。那天你行事可叫人瞧見了?”
綠榭道:“并沒人瞧見。婢子專門從那片竹林穿過去,因那里頭說是有蛇,鮮少有人去。北角門那邊更是沒人了。”
崔氏滿意地點頭道:“很好。先不說這些了。倒是那大廚房里又空了好幾個缺,得先想想安排誰過去才是。”
綠榭沉吟片刻,輕聲道:“太太,以婢子愚見,這次可不能直接便報上人名了,須得防著有人使絆子。”
崔氏聞言一怔,旋即點頭道:“你說得有理。”
既然對手的手段如此之高,崔氏還真得小心行事。別她這里剛提了個人,那邊又施手段給抹下去。那馮家的便是個極好的例子。
且不說崔氏在臥月樓里如何想辦法安插/人手。卻說王氏,在聽到慧兒的死訊后,卻是久久未語。
倒不是王氏有多同情慧兒,而是因為此事與她預想的相差無幾。王氏早就知道栗子面兒一事查不下去,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做這個局的人肯定考慮到了全部因素,幾乎沒留下什么線索。
此外,慧兒的出現,怎么看都像一招閑棋,很有幾分隨意性。這事若是王氏來布置,至少會找個更老成些的人,而不會叫個才進府沒多久的小丫頭出首。
王氏甚至有種感覺,這件事未必針對的便是三房,三房更像是一個饒頭,而做局之人另有目的。
不過王氏也不愿再于此事上多費精神,略想一想便罷了。
這日一早,傅珺去正房請安,一進房間便覺得渾身不得勁,總覺得這屋里像是少了些什么。可是她左看看、右看看,卻又說不清到底少了什么,一時間只覺得萬分費解。
這件事直到三天后才有了答案。那天傅珺隨王氏去榮萱堂請安,突然醒悟過來,她一直覺得少了的那樣事物,不是死物,而是一個大活人。
王氏身邊四大丫鬟之一的盈香——不見了。確切地說,自慧兒那事之后,傅珺便再也沒見過盈香。
據王氏說,盈香是得了急病,因病勢危重,便連夜挪出府去了。說這些話時,王氏十分的輕描淡寫,但傅珺卻從她微微抽動的眼角里,看到了她的厭惡與不屑。于是傅珺聰明地沒有再繼續追問。
此外,因為擁有了超強的記憶,傅珺曾找了一天的時間,專用來回憶她落水那天的事情。她的職業直覺告訴她,那事并不簡單。
然而,她卻注定要失望了。關于那天發生的所有事,她居然一件也不記得,就像是被人按了刪除鍵一般。
傅珺記得前世曾經讀到過相關的報道,人在面對非常恐怖或可怕的事情后,大腦便會作出應激反應,刪除相關記憶便是其中的一項。
傅珺為此很是糾結,卻也無可奈何,只能將此事暫且擱下不提。
還有另一件事也很叫傅珺煩惱,便是她的學業問題。
當她得知自己擁有超強記力后,她曾以為學習將變得簡單,成為學霸指日可待。中秋節后上課的第一天,她是抬頭挺胸,昂然走進三境草蘆的。
而等到下課的時候,傅珺的腦袋又垂到了腳面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