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光明亮鮮麗,這一路行來,綠樹森森、花香渺渺,微斜的日影將傅珺與涉江的影子拉得很長。
傅珺緩步而行,不多時便來到小石橋邊。卻見清溪之上,水波蕩蕩,偶爾一只蝴蝶飛過,停落在溪邊的野草上,那絢麗的蝶翅一張一合,似是在和著微風舞蹈。待歇了一歇,便又振起雙翼,翩翩地跳著舞,飛得遠了。
傅珺立在橋邊,信手攀住橋邊垂下的柳條,心緒亦跟著那蝴蝶一同,飛去了極遠的地方。
三年前,亦是這樣一個明媚而溫暖的季節里,在那個離別的渡口邊,她將一封信悄悄交給了傅庚。
在那封既無抬頭、亦無落款的信中,傅珺那稚嫩的筆鋒落下的第一句話便是:“千萬不要忽視小人物的存在。須知千里之堤,潰于蟻穴。一只蝴蝶扇動翅膀所產生的微風,很可能便會引發蛟江的一場風暴。”
那是傅珺第一次給傅庚寫信,也是她兩世人生中,第一次用這樣的方式與親人進行溝通。而那封信中的內容,卻是冰冷而嚴肅的。在信中,她沒有寫離別時的牽掛,更不曾留下分毫思念與親情。
她只是在那封信里,對王氏疑被人投毒致死一案,進行了清晰的陳述與細致的分析,并做出了合理的推斷。
她不會忘記,在王氏離開后的那段時間里,幾乎每一個夜晚,她都會在夢中重回到那個凄惶的午后。在夢里,她反復刻印著那些畫面,寒冷的風、枯瘦的木樨樹、面目模糊的親人,還有那個腳印凌亂的東角花壇。
她對王氏之死的一切懷疑,便從花壇邊的腳印開始。
在被她“拍”下的記憶中,她發現的第一個疑點,便是腳印。
在許多混亂的、雜著煤灰的腳印中,有一行模糊的腳印,從小書房的窗下延伸至此,盤旋回轉后又回到了原處。
那腳印在窗下時還是干凈的,于未曾掃凈的殘雪上留下了一痕潔白。而隨著腳印行至花壇邊,腳印的顏色便漸漸染了灰黑,等到回至書房院墻的窗下時,便留下了一個腳尖沖著窗子的黑印。
由此傅珺斷定,這腳印的主人一定不是秋夕居的人。因為,那段時間王氏有孕在身,沈媽媽怕雪天路滑,便在秋夕居中庭的露天地面上都鋪了煤灰。秋夕居各人的鞋底上,多多少少會沾些灰黑色。卻唯有那行腳印,開始時潔白如新,直到后來才沾了灰,在小書房院墻外的窗下亂成了一團。
而第二個疑點,便在于那腳印的起始位置。
眾所周知,傅庚小書房院墻上的窗子是被釘死了的。然而,傅珺卻發現,那窗臺上的雪被人碰掉了好些,上頭還有一個不甚明晰的手印。
那是屬于成年女人的手印,手掌秀氣、五指纖長。
傅珺由此大膽推斷,一個從外面來的神秘女人,由這扇窗子翻窗而入,進入了秋夕居,一路行至花壇邊又回轉了來,再由這窗子進入了小書房。
可是,那窗子釘得很死,傅珺當時在現場是查過的。那么,那個神秘女人是如何于此處出入的呢?
帶著這個疑問,傅珺自昏迷中醒來之后的第二天,便去勘查了那扇窗子。
而隨后她發現,那窗子確實是釘死的,無論從內還是從外都無法打開。可是,再細查下去,另一個疑點便又浮出了水面。
那釘住窗戶的釘子,是新的,釘子旁邊還有一個銹蝕了的釘眼。
傅珺由此推斷,這釘子是才釘上去的。原先的那枚釘子,不知何時被人啟動了,所以那個神秘的女人,才能從窗子里翻進院中。
而后,這扇窗子又神不知鬼不覺地被人重新釘牢了,只是那釘窗子的人大約十分慌亂,將原先的釘眼留了下來。
傅珺對那留下的銹蝕釘眼進行了仔細的查看,發現那釘眼四周木質松動,卻沒有明顯的折裂痕跡。這表示著,松動窗子之人用的不是蠻力,而是一點一點的水磨功夫,很可能是花費了數天甚至數十天的時間,才慢慢將釘子弄得松動,最后起開了釘子。
從行為模式上看,那松動釘子之人十分小心謹慎,很能耐得下心來;而那釘窗子之人卻比較粗心,連原先的釘眼都沒注意到,只匆匆將窗子重又釘牢了。
傅珺由是斷定,這是兩個人分別所為。她估且推斷,那個翻窗而入的神秘女子,便是松動釘子之人;而重新釘牢窗子的則另有其人。
那么,先按下這釘窗之人不論,那女子翻窗而來,又是所為何事?
在“拍”下的場景“照片”中,傅珺又發現了另外的兩處疑點。
其一,便是那株灑金秋海棠。
那株花原先長得十分茂盛,枝葉形狀亦很豐美。而在傅珺于王氏出事那天進行現場勘察時,卻發現那花少了半邊枝葉,兩不對稱,呈傾斜之勢。事后傅珺仔細搜檢了自己的記憶,終于發現,在被她“拍”下的畫面里,那秋海棠枝葉上的斷痕沒有錯齒,而是十分平整。此外,落雪之后,旁的花草上均堆著雪,唯有秋海棠上的雪被碰掉了。
傅珺由此推斷,這株秋海棠是被人用剪刀剪斷的。因是人為所致,連帶著花上的雪也被碰掉了,所以留在傅珺記憶里的才會是那種畫面。
其二,則是滴落在花壇邊的一小灘油跡。
當傅珺勘察現場時,她聞到了一股極其淺淡的油脂味道。當時她頭腦混亂,并未在意。然而,這味道卻清晰地印入了她的腦海,留在了記憶之中。過后回想時,她便記起,那花壇前的地面上,混雜著一小灘凍硬了的油跡。
這油跡便藏在散落的煤灰之下,十分隱蔽,若非傅珺有著超強的記憶力,清晰地記下了當天的一切情景,只怕便會忽略掉。
眾所周知,煤灰雖能止滑,卻也僅限于對雪或水起作用,對于油漬,尤其是凍硬了的油漬,其作用卻是微乎其微。而王氏滑的那一下,以傅珺推測,想必是這灘油跡在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