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珺臉色沉凝,冷冷地看著佩環。
這丫頭說話時咽喉部有明顯的吞咽動作。這是撒謊的微表情之一,恨只恨傅珺卻不能以此為證,還必須找出她證詞中的破點才行。
傅珺蹙著眉頭,苦苦思索著對策。
佩環又顫聲道:“婢子雖瞧見了青蔓,卻也沒敢言聲。因婢子也是弄丟了姑娘的顏料在先,亦是有錯的,因此便一直忍著沒敢說話。可是,后來婢子見那小竹委實可憐,被問得便跟說了瞎話的。婢子便想著,便是拼著受了罰,也不能叫小竹白白地被人當成了胡說亂道之人,這才壯著膽子出來領罪了。請大太太、二太太饒恕婢子知情不報之罪吧。”
她這一番話說得雖慢,卻很有條理,前因后果一清二楚。
傅珈此時卻是不說話了,只半笑不笑地看著傅珺,一副等你開口的模樣。
崔氏卻是輕聲斥道:“你這丫頭,偏這時候跑出來說了這些話,你可想清楚了再說。”
那佩環便以頭觸地,賭咒發誓地狠聲道:“婢子所言句句為實,若有半句假話便叫天打雷劈、頭上生瘡、腳底流膿、口舌俱爛而死。且婢子今兒一早出門也有旁證,便是與婢子同屋的珊瑚姐姐,二太太若不信可以叫了她來問。還有,婢子昨日往花房領花,那婁嬤嬤亦是瞧見的。婢子還在那花譜本子上畫了押呢,二太太也盡可叫了婁嬤嬤來問。婢子絕不敢亂說的。”
那張氏此時卻是將那顏料錠拿在手里打量了一會,方才問道:“不過一個顏料罷了,丟了便丟了,偏你這般巴巴兒地去尋了回來,說出去別人也不信,不過一錠顏料罷了,值得了什么?”
張氏這話音一落,傅珈便不依了,拖著聲音嬌語道:“娘親。這可是丹青坊里出來的顏料,一顆要十兩銀子呢。女兒好容易才從表姐那里求來了一支,怎么便不值什么了?佩環這丫頭若真弄丟了,女兒可是要重重罰她的呢。”
她一面說著。一面便站起身來走到張氏身邊,從她手里拿過那一錠色如翠玉似的顏料,對佩環笑道:“總算你這丫頭知機,若不然,我可是要打你手板子的。”
佩環囁嚅地道:“婢子錯了。請姑娘恕罪。”
傅珈笑著擺了擺手道:“罷了,這顏料又沒丟,你何罪之有?”說著她便又狀似無意地看了傅珺一眼,方才作出一副恍然的樣子來,正色道:“只是你這知情不報之罪,我卻是不好罰的,便叫娘親與二嬸娘看著罰吧。便是你身為我的大丫鬟,我也絕不會姑息,該怎樣罰便怎樣罰。”
傅珈這番話得端是義正辭嚴,而看著她那大義凜然的模樣。傅珺只覺得可笑。
她微微垂下眼眸,用眼角的余光向四下掃了一眼。
這個時候的微表情是很重要的,今日之事肯定是有人嫁禍,此時事有轉機,這嫁禍之人的表情肯定也會有變化。
然而很可惜,此時堂上的數人,竟有一多半皆是微微垂著腦袋的。
青蔓此時早已跪了下來,大聲地道:“婢子冤枉,請大太太、二太太和太太明查。”說著便向地上磕了三個頭,旁的卻是一句未說。
傅珺便上前向張氏等人蹲了蹲身。語氣平靜地道:“大伯娘、二伯娘、母親,請恕我僭越。既是佩環說她親眼瞧見了青蔓砸碎盆景,少不得我還要再多問她兩句。”
張氏知道傅珺是不可能輕易便認下此事的,便極為大度地點頭道:“此事畢竟關乎濯雨堂。自是你來問更好。”
那佩環似是早就料到傅珺會有此一說,因此一待張氏同意,她便面向傅珺磕了個頭,顫聲道:“四姑娘恕罪。”
傅珺淡淡地看著她,將她從頭一直看到腳,卻是一聲未出。這也是審訊的一種方式。通過沉默令對方感到無形的壓力。
佩環的身子縮了縮,不過她一向極有膽色,并不顯得有多么害怕。
傅珺一面盯著她看,腦中卻仍在細細回憶著佩環方才的證詞。
驀地,傅珺眼前一亮。
她忽然想起來一件事,一件對本案至關重要的事。
思及此,傅珺心中立刻安定了下來。她清了清嗓子,方淡聲問道:“佩環,我再問你一遍,你說你是親眼看見青蔓打翻了盆景,可對?”
“是,婢子是親眼瞧得清清楚楚的。”佩環顫聲道,咽喉部位卻是明顯地吞咽了一下。
傅珺淡淡一笑,轉向張氏道:“大伯娘,我想請了婁嬤嬤過來問一問。”
張氏面上便露出個寬和的笑容來,溫聲道:“便依你。”說著便向劉媽媽點了點頭。
那劉媽媽便親自去了旁邊的耳房里,將婁嬤嬤請了進來。
那婁嬤嬤一臉惱意地進了門,先向張氏等人草草行了一禮,便高聲大氣道:“太太明見,可別叫人混賴到我身上去,我是絕不會依的。這事定要查個清楚,若不查清我馬上便跟侯爺請辭。”
張氏溫言道:“不怪嬤嬤,此事另系旁人所為,原不與嬤嬤相干。請嬤嬤進來卻是我們四姑娘的主意,她有話要問嬤嬤。”
那婁嬤嬤的一雙小眼睛里便冒出精光來,向傅珺上下打量了兩眼,方道:“不知四姑娘要問我什么?”
傅珺含笑問道:“我是想請問嬤嬤一聲,那些丫鬟們往嬤嬤這里取花,是進花房取呢,還是在門口等著嬤嬤交予她們呢?”
婁嬤嬤立刻便道:“花房是侯爺叫我守著的,如何能隨便叫人進來?那些丫頭從來只能在外頭等著。”
傅珺點了點頭,又和聲問道:“我素昔也讀過兩本花譜田經,在此倒想請教嬤嬤一聲,我常聽人說這世間有一種既愛寒又喜暖的奇花,可是金線蘭?”
婁嬤嬤一聽這話,面上便出幾分訝色來。她向傅珺臉上細細地看了一眼,方才點頭道:“四姑娘沒說錯,正是金線蘭。這花兒秋冬兩季皆需于傍晚時分端至室外,一個時辰之后再放回室內取暖。”
說這些話時,婁嬤嬤的語氣明顯放緩了一些,似是對傅珺能與她聊起花事來頗為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