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自家姑娘紅著臉低頭站在那里,好不可憐,涉江心下怒極。只可恨那英王在前,面對他的下屬涉江卻是不敢多言的。于是她只得冷冷地瞪了趙戍疆一眼,倒把那趙戍疆的大笑又給瞪回去了。
劉筠便和聲道:“傅四姑娘是女孩子,自是拿不動那沉弓大箭。”
傅珺情知劉筠是給自己找臺階下,便淺淺一笑道:“多謝英王殿下。”說著她又向何、趙二人看了一眼。其實以她此時的真實想法,是很想叫這兩人中的一個給她指點一下箭術技巧的。
只是,劉筠此時便在眼前,傅珺并不想與他過多扯上關系。于是她便又斂衽道:“既是殿下有事,小女子這便告退。”說罷她便蹲了蹲身,準備就此離開。
劉筠看著她青衣素裙地站在那里,那深青色的大帶便在身前隨風飄舞,輕盈的身姿宛若修竹一般。
那一刻,他的腦海中不由便閃過了傅珺小時候的樣子,那玉雪般可愛的孩子如今長成了大姑娘,劉筠看著看著,心中就是微微一軟。
他上前一步柔聲道:“若傅四姑娘不棄,本王倒可指點指點你的箭術。”
傅珺抬起頭來,微有些吃驚地看著劉筠。
卻見劉筠此時正含笑看著她。那樣清清朗朗的一個人,笑容溫煦如春風,直叫傅珺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更何況,她也根本無法拒絕。
人家可是本朝唯一的一位一字王,身份何等尊貴?傅珺一個三品官的女兒。在他的面前還能有拒絕的資格么?
傅珺想了一想,便干脆地點頭道:“多承殿下指點,小女子先謝過了。”說罷她便走到原先站的位置,揀起那小弓來,依著夫子教授過的姿勢,彎弓搭箭,向那箭垛子/射/了一箭。
卻見那支羽箭顫巍巍、抖呵呵,宛若一陣虛煙般地飛了出去,還沒飛到箭垛子跟前,便無力地一頭栽倒在地。
一旁傳來了趙戍疆“吭哧、吭哧”的笑聲。
傅珺十分之不好意思。卻也只得硬著頭皮轉首去看劉筠。尷尬地道:“呃,殿下,小女子的箭術,大約便是這樣的。”
劉筠此時亦是臉含笑意。只是那笑意中沒有一絲嘲笑。倒有幾分長輩看晚輩的包容之意。
不知何故。這歪歪扭扭的一箭,這尷尬的一笑和一語,竟讓劉筠又一次感覺到了一種毫無芥蒂的歡喜。
他走上前去。自箭壺里取過一支羽箭,對傅珺道:“請傅四姑娘再/射/一箭。”
傅珺依言再度彎弓搭箭,擺好了姿勢,輕拉弓弦,將羽箭調整到與箭垛子呈拋物線的位置。
便在此時,劉筠輕輕道了一聲得罪,倒提羽箭點在了傅珺的腳下,道:“人立于此,氣往下沉。”
傅珺雖然有個無比聰明的大腦,在身體運動方面卻是白癡級別的。聽了劉筠這話,她完全就不明白這兩條腿該如何擺放,于是只能厚著臉皮問道:“殿下是叫小女子站得更穩一些么?”
劉筠點頭道:“是,你莫要去想前頭的箭垛,先將雙足立穩。”
于是傅珺便將注意力轉到了腳下,力求站穩。此時的她卻是不知,便是這腳下一穩,她整個人的氣勢已是不同了。
劉筠又將手中的羽箭輕點于傅珺的上臂處,和聲道:“此處不必如此用力。”說罷又點了點傅珺的羽箭,道:“雙目視前,不要看著箭尖。”
傅珺聽了這話,心里極為訝然。
她/射/箭時確實是習慣看著箭尖,計算箭尖與目標的角度。而劉筠只看她/射/了一箭,居然就能看出她的這個毛病,果然是行家里手,眼光獨到。
傅珺一面心下暗忖,一面便依據劉筠的提示,將視線聚集于前方的箭垛,同時放松了上臂及肩膀的力量。
劉筠便含笑道:“傅四姑娘選的角度頗準。”說罷他又將手中羽箭點在了傅珺拉弦的肘彎處,微一用力。
傅珺只覺得一股溫和卻又不容置疑的力道,帶動著她的肘彎,拉著羽箭向側后方伸去,旋即便聽劉筠輕聲道:“放!”
傅珺手一松,羽箭筆直地飛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扎在了箭垛子上。雖未中紅心,卻是傅珺練習這么長時間以來射得最好的一箭。
一旁的涉江忍不住歡喜地道:“姑娘,中了。”
傅珺驚喜地抬起頭來看著劉筠,那目光中不可避免地便帶了幾分崇拜。
傅珺這一世最崇拜的就是這種武力值高的人。前有威北侯夫人,后有何靖邊,現在又多了個劉筠。
見小姑娘的一雙眼睛亮晶晶看著自己,臉上的笑容比陽光還要燦爛,劉筠微微一笑,一種輕松愜意的感覺,瞬間便涌上了他的心頭。
還真是奇怪,每回與這小姑娘相處,都會讓他有種久違的單純的歡喜。
劉筠心下暗忖,口中則是溫和地道:“記住方才這一箭的感覺。開弓時雙臂皆需用力,一推一拉,不可盡靠一臂。呼吸之間要待氣盡之后再換氣。傅四姑娘只要放松一些,莫要緊張,還是可以射得很好的。”
劉筠每說一句,傅珺便點一下頭,臉上的神情無比認真。
劉筠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卻見她的紅唇緊緊地抿著,墨染般的長眉在眉心蹙成了一朵淺淡的蘭花,那雙清亮的眸子專注地凝在他的臉上,干凈得不染一絲雜質。
劉筠的心驀地微微一恍。
他已經很久不曾見過這般干凈的眼神了。
他甚至已經想不起上一次被人這樣看著,是在他幾歲的時候。
兒時的記憶已然模糊,那個溫暖干凈的眼神,也早已消失在了時光的盡頭。
自從他的母妃離世之后,便再也沒有人這樣注視過他了。
劉筠的心中泛起一絲苦澀。
母妃么?也是,他確實應該稱他的母親為母妃。
便是為了這一個“妃”字,他的母親拼盡了全力,直到將性命也拼了去,方才得了個謚號“柔貞賢妃”。這個遲來的封號,令他這個出身最為卑微的六皇子,也算有了一個身份不那么難堪的母親。
劉筠暗自苦笑了一聲,復又按下心頭的情緒,凝眸去看眼前的小小少女。
少女青衣素裙,烏發雪膚,紅唇宛若鮮花綻放。而她的眼神,那樣的干凈明潔,直令她整個人都像是泛出清冽的氣息來,宛若山泉釀得的梨花白,純凈若水,卻又使人微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