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氣將前因后果合盤托出,傅珺覺得那種口干舌燥的感覺更強烈了。只是眼前空有一大湖的水,她卻是飲不得的,也只能努力忍住滿心的不適。
劉筠一面聽著傅珺的話,神色便一點一點地冷了下來,待傅珺說完,他那雙如夜星般的眸子已經變得沉如寒冰。
傅珺并沒有注意到劉筠迅速冷下來的氣息。
事實上,由于藥物的作用,她此刻對自身的感受正在被無限地放大。即便是在湖風頗勁的湖畔,她仍舊覺得心跳加速、嗓子干得冒煙,身體一陣陣地發軟、發熱。
這該不會就是傳說中的媚藥吧?
傅珺此刻的憤怒已經無法言說。
她實在搞不明白,弄壞一個女子的名節,在某些人看來是直如玩笑一般簡單的事情么?
從灑掉的湯盞,到下藥的茶盅,再到心懷鬼胎的丫鬟。那幕后之人真是好手段,好一個連環之計啊。且還是在郡主府的花宴之上設計這些。這不只是大膽,這簡直就是有恃無恐!
傅珺憤怒地想著,卻沒意識到劉筠向著某處打了個手勢。
不過,接下來的事情卻是讓傅珺又收回了注意力。
只見劉筠驀地神色微凜,向著傅珺的來處張望了一眼,復又低聲道:“有人來了,需得避一避。”
傅珺也向來處看了看。透過茂密的蘆葦叢,眼前唯有一條白石小徑細若羊腸,四野空闊,遠處的梅林之中亦是人跡寥寥,并沒有人來的跡象。
劉筠輕聲地道:“她們馬上就要走到宮粉梅邊了。”
傅珺此時大腦呈糊狀,那種火燒火燎般的灼熱感從身體的深處向著四肢蔓延,令她的頭腦前所未有地混亂。
她用極大的意志力克制著身體的不適,盡量聲音平穩地道:“殿下隨身可有清涼解熱的東西?我身上熱得很,恐是藥性發作了。”
她說話的聲音原是清淡冷冽的,然而此際因了藥物的作用。那語聲便帶了幾分低回與暗啞,再加上少女本身嗓音的甜嫩澀然,竟有著一種極致的媚惑。
劉筠的心神恍惚了一下,而下一個瞬間。她身上的氣息便愈發地冷了下去。
他自懷中取出一只通體翠綠的瓷瓶,溫聲道:“這是清心丸,雖不對癥,或會有些效用。”說罷他便將藥瓶塞進傅珺手里,又低低地說了一句“得罪”。便以衣袖裹住手,提著傅珺的腰帶縱躍而起。
傅珺只覺得眼前花了一花,兩個呼吸之后,她便已自空闊無人的水岸,來到了一座假山之中。那山腹原就是中空的,空間亦頗為不小,容下他們二人尚還有余。
到得此處,劉筠便即輕輕放下了傅珺,自向一旁站了,與傅珺隔開了約三、四步遠的距離。又對傅珺豎起手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傅珺點了點頭,手指用力拔下瓶塞,自瓶中倒出一粒淡綠色的藥丸,想也不想便吞進了口中。
這藥丸似是以薄荷等物制成的,入喉便是一陣清涼。傅珺立刻便覺得煩熱之感輕了許多,便連那沖入腦海的莫名憤怒,亦隨著藥物入腹而略有收斂。
此時,卻聽一陣女子說笑的聲音自遠處傳了過來,其中一個聲音一經入耳,傅珺的神色立刻便是一冷。
那是盧悠的聲音。
只聽她笑著說道:“……我也是聽郡主娘娘說過。那澄心館里藏著浣花夫人的真跡呢,且那館中還有一間溫室,里頭有南洋來的珍珠蘭與虎皮樹,我這也是想過去瞧個新鮮罷了。”
傅珺神色淡淡地往前走了幾步。湊到山洞的空隙處向外看去。
只見小徑之上正走過來一群盛裝女子,其中不僅有溫國公夫人、威北侯夫人等貴婦,竟然還有兩位白石書院的女夫子。
看著這群衣著華貴的女子緩步行過假山、步過蘆葦,徑向著方才細枝強拉著傅珺前行的方向而去,再結合自己所中迷藥的特性,傅珺已經完全知道那澄心館里有什么了。
那里頭必定有一個男人!
且傅珺可以斷定。那個男人定是這京里名聲最壞、品行最爛的渣男。也或許就是個身份低微的下人之流,或者是地痞流氓。總之絕不會是什么好人。若非如此,盧悠犯不著如此興師動眾,還特意叫上了白石書院的夫子同往。她大約是希望能讓所有人,尤其是能讓白石書院的夫子們好好看一看,所謂的青榜頭名,實則卻是個有失女子貞靜、更有負于白石清名的淫/亂/之人。
思及此,傅珺的神情反而淡定了下來。
無論盧悠的這些算計是為了政治目的,還是出于私人怨恨,傅珺與她已是水火不容。
她驀地轉首看著劉筠,淡聲問道:“殿下從前頭過來,可知那澄心館里有沒有人?”
劉筠微微一怔,復又斂了神色淡然道:“此時無人。”
傅珺的眼神微微一縮。
此時無人。這回答說明了兩件事。
第一,那澄心館此前定是有人;第二,能讓澄心館的人消失,出手之人,只能是眼前這位英王殿下。
以他的能為,別說叫一個人消失了,便是叫成百上千的人從此消失,也是辦得到的。
想到此處,傅珺深深地看了劉筠一眼。
劉筠的目光很柔和、很溫暖,就像那一晚那盞攏著微光的羊角燈籠,淡淡暖光投在她的身上,讓她心中寧定,躁意全無。
傅珺凝視著他,良久后終于低下了頭,輕聲道:“多謝殿下。”
“不必多禮。”劉筠的聲音一如往常的溫和。
傅珺往后退了兩步,行至山石邊站了,卻是微微垂首,不再言語。
二人沉默了片刻,劉筠溫聲問道:“傅四姑娘,你是如何知曉那丫鬟有驚厥之癥的?”
傅珺凝了凝神,方輕聲道:“盧氏長女盧悠有一個叫做靈芝的丫鬟,便有驚厥之癥。那驚厥之癥最忌受驚嚇,我曾在壽宴之上親眼見那靈芝被一只大蜜蜂嚇暈了過去。而今天騙我至此的那個丫鬟細枝,我一直瞧她十分面熟,后來才想起來,她與靈芝長得極像。我便猜測她們是嫡親的姐妹。既是姐妹,那驚厥之癥沒準兒便也是姐妹皆有的。于是我便扔了根繩子過去騙細枝說是蛇,她果然嚇暈了過去。說起來,這亦是我運氣好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