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影掠過空寂的天宇,啼聲蒼涼,遁入風中。*隨*夢*小*說w.suimeng.lā+◆頂+◆點+◆小+◆說,
那一抹玄青的身影便立在城墻下,袍袖被風鼓起,翻卷不息。
傅珺坐進車中,耳畔是車輪駛動的聲響,車窗之外,嵌了一抹孤單的影子,青衫如舊、白發如昔。
眼淚,終是潸然而落。
西華門的箭樓無聲聳立,那個孤單的身影,終是漸漸變淡,變遠,最后化作了視線末梢的一粒黑點,化作了天邊孤雁的一聲哀鳴。
“別難過。”耳畔傳來大提琴般的聲線,“得得”的馬蹄聲清脆得宛若鼓點,“待差事完了,我還得回京一趟,到時候我們便又能見著父親了。”孟淵柔聲說道,大手探進車窗,撫過傅珺鴉青的發絲,掌心的熱度一如剛剛的那個人。
也不知再見之時,她的父親又會老去幾分。
這般想著,傅珺的眼淚又涌了出來,漸漸打濕了手中素帕。
孟淵縱馬行在車旁,高大的身軀宛若山岳,一點一點填補了她心底的失落與悲傷。
“我就是……舍不得爹爹。”傅珺終是哽咽著說道,聲音有些發悶,在他的安撫下,心中酸痛漸漸平息。
是啊,她的確不必太難過,反正她是要陪著孟淵四處跑的,總能找到機會回京探望傅庚。
可越是這般想,她便越覺得淚意上涌,怎樣也忍不住。
“娘娘,老奴有件事兒一直想問。這會子斗膽問出來,請娘娘恕罪。”
沈媽/媽/的聲音響了起來,讓傅珺稍稍回過了些神。
她一時間有些難堪,方才的抽泣痛哭,在她是極少有的事情。
拿帕子印了印眼角,她方看著沈媽媽道:“媽媽要問什么?”
沈媽媽此刻卻是神情嚴肅,道:“老奴想問問娘娘,娘/娘/的月事過了多久了?”
傅珺愣了一下。
月事么?
她的月事一向不太準,最近的一次,似是在四、五十天前……也可能更久一些。
她蹙眉細細回思。驀然發現她的記憶力竟不似以往那樣好了。想了半天仍是毫無頭緒。
孟淵凝眸看著她,眸子深處有一絲隱約的波動。
“媽媽何出此言?”他問道,長眉微微壓著,叫人瞧不出他眼中的表情。
遲疑了片刻。沈媽媽道:“老奴也是猜的。娘/娘/的月事雖是不大準。但這一次隔得時間可有些長了,且娘娘最近老愛哭,忘性兒么……也有些大。老奴便猜著,會不會娘娘這是……”
沈媽媽話音未落,孟淵已然勒住了馬。
“停車!”他舉手示意,言罷又去看沈媽媽:“媽媽覺得有幾分準?”
那一瞬間,他的眼神竟是灼人的期盼,燦然且明亮著,險些沒晃花了沈媽/媽/的眼。
她連忙垂首,恭聲道:“老奴瞧著,怎么也得有六、七分準,若是爺不放心,可請隨行的軍醫來按一按脈,陳嫂子也懂一些。”
陳嫂子一直管著傅珺的吃食,略通些藥理。
得了沈媽媽這句話,孟淵立刻便吩咐了下去,一面又叫過吳鉤:“原地待命,準備調頭。”
傅珺怔忡地看著沈媽媽,一時間無法言語。
她如何不懂沈媽/媽/的意思?她也一直奇怪,最近這段時間她的情緒時常失控,如今想來,說不得便是有原因的。
這念頭只在腦海中轉了轉,傅珺的心跳已經快了起來,方才的離愁別緒盡皆消散,心底里隱隱生出難以言明的期盼。
車外的吳鉤卻是根本摸不著頭腦。
他轉頭看了看已經遠在身后的京城,又看了看眼前緊閉著嘴唇、神情嚴肅的孟淵。
這又是怎么話兒說的?
他的腦袋歪到了一邊兒,簡直想不明白孟淵這是什么意思。
這離京還沒兩里地呢,這就要回去了?他們家主子這又是怎么了?
心中雖是這般想著,他的身體卻已遵循服從命令的本能,應了聲“遵命”,便撥轉馬頭,來到了旗官面前。
“大人有令,原地待命,準備掉頭!”吳鉤此刻神情冷肅、語氣威嚴,很有幾分上官的樣子。
這支隊伍原本便是受孟淵節制的,旗官聞言并無異議,打出旗語傳下指令,這一大隊車馬很快便停了下來。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吳鉤這輩子也不會忘記。
他方才自旗官馬前掉過頭,猛不防眼前便閃過一道亮眼的白光。
過了好一會他才弄明白,那閃過的白光,竟然是孟淵的那一口白牙!
他們家的主子居然在笑!
不是平素的那種淡笑或冷笑,更不是獰笑與嘲笑,而是開懷露齒、縱聲長笑。那笑容如此燦爛,笑聲又是如此清越,如鶴鳴秋水、鷹嘯長空,剎時間穿透而來,直叫人心底微震。
吳鉤捂著被震得發疼的胸口,半響沒回過神。
他們家主子這又是怎么了,竟能笑成這樣?
不就是吩咐停車待命嘛,這有什么可樂的?他剛才可瞧見軍醫上車了,軍醫還能弄出什么好事兒來?
此時,孟淵的長笑聲終是停息,車簾啟開一條縫,有女子的說話聲傳了過來,那聲音清淡溫柔,給人的感覺十分舒服。
雖不敢去細聽那聲音都說了些什么,但吳鉤知道,這一定是郡主娘娘在說話,若問這世上有誰能降服住他們家主子,除了郡主娘娘再沒第二個人。
輕柔的說話聲持續了一會,便自停了下來,不消多時,軍醫便下了車,孟淵的面色也已冷肅如常。
他向吳鉤打了個手勢:“調轉車頭,回金陵。”簡斷有力的聲線,卻似飽含著激越與欣喜,言罷他便下了馬,徑自登上了車。
“遵命。”吳鉤利落地應了一聲,一直歪著的腦袋已經擺回了正常位置。
無論如何,他們這些追隨孟淵之人,自是唯他馬首是瞻,這會兒別說掉頭回京了,就算孟淵說要攻打金陵,他吳鉤頭一個提刀跨馬殺回去……當然了,這種情況是根本不會發生的,就算他們主子曾經有過這種打算,那也是曾經罷了。
吳鉤甩甩頭,甩去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飛快地傳令下去。不多時,車隊再次駛動,只是這一次,車隊前行的方向,卻是大漢朝的首都金陵城。
車輪轆轆,帶動起一陣塵煙,小半個時辰后,西華門高大的箭樓已然在望。
傅珺依在車窗邊,面上含一縷淡淡的笑意,只覺得胸中鼓漲著無法言喻的情緒。
孟淵小心地環著她,溫暖的大手撫在她的手上,而她的手,此刻正輕輕按著小腹,那里面,正孕育著一個小生命。
前世今生,從未有一刻如此刻這般,讓她覺出一種真切的幸福。
她抬起微濕的眼睛,看向窗外。
不知何時,天空已然放晴,朝陽在前方揮灑著燦爛金光,照亮了寬闊的大道,亦照亮了每個人的眼睛。
這一隊車馬,便如同行走在金色的河流中,沐浴著燦爛的霞光,帶著新生的力量與希望。
她忽然覺得滿足,前所未有地滿足,那酸軟而微甜的情緒,一絲一縷漲滿了她的胸臆。
在那個瞬間,她想要笑,亦想要哭,然而最終,她只是緊緊握住了身邊人的手,與他一同望著漸漸臨近的城市。
在他們的前方,絢麗的紅光正燦然躍出地平線,晴空如洗,風色正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