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榮福傳過來的消息說,那姜氏宗族共遣了兩位族老、一位宗婦、兩個看上去頗為體面的媽媽以及下仆若干,共計十余人,浩浩蕩蕩地來到了姑蘇。
而秋兒遞過來的信兒則說,這幾個人一看便知生活清貧,穿著打扮皆很普通。不過倒也沒顯出寒酸樣兒來,看著倒是挺本份清白的。
這些人找過來之后,并不曾去沁竹院,而是直接往內院遞了拜貼,先往錦暉堂拜見了宋夫人,而后再由宋夫人派人喚了小宋氏過來。
傅珺相信,這一定是任氏提點的。
姜氏族人若是先去了沁竹院,以小宋氏的手段,指不定能鬧出什么事情來呢。而先見宋夫人,不僅禮節上說得通,且也能先入為主,讓宋夫人對此事有一個比較客觀的認知。
當小宋氏打扮得花枝招展地來到錦暉堂,卻看見了她在這世間最不想看見的姜氏族人之時,她先是怔住了。而待得知姜氏族人是來接她們一家回宗族去的,她立刻便掩面痛哭了起來。
據說,當著宋夫人的面兒,那小宋氏哭得是泣不成聲,如梨花帶雨、春水含煙一般,只把人哭得心也跟著碎了,真是好不可憐。
那小宋氏一行哭,一行便泣淚道姜氏族人欺她孤兒寡母,又向宋夫人哭訴她是被逼無奈才躲了出來的,還指控姜氏族人克扣她的衣食,謀奪她的財產。
后見宋夫人似有意要叫她回歸姜氏宗族,小宋氏情急之下,先是翻著眼睛說心口疼,那姜家宗婦便道自己懂些醫術,直接便掐著小宋氏的人中,硬是將小宋氏給掐醒了。
小宋氏見此計不成,便又趁人不備企圖撞墻自盡,又是被那姜家的宗婦一眼識破,以身相攔。小宋氏倒是沒事,那姜家的宗婦卻是被撞了個倒仰。將腰也給扭了。
總之,那天的一場大鬧,只差將錦暉堂的屋頂給掀翻了。小宋氏十八般武藝輪番上陣,表示死也不要回姜氏祖宅。而那姜家的宗婦則是見招拆招。也不見如何動作,卻是將小宋氏的伎倆盡皆識破了,禮數上居然還一點未錯。這一份深厚的戰斗力,亦是叫人嘆為觀止。
關于此事的精彩詳情,傅珺并不曾親見。只聽那孫媽媽轉述了一番。那孫媽媽言語匱乏,說得十分之平板無趣。而即便如此,傅珺也能感受到這場真人秀的跌宕起伏,更是對鐵面皮與姜家宗婦二人裝得了弱、撕得了叉的超強戰斗力,表示深深的欽佩。
自然,這種事情她們姑娘家是不好多問的,傅珺也只是聽孫媽媽扯了幾句便罷。
不過,在小宋氏的攪和下,此事卻陷入了短暫的膠著狀態。那小宋氏鐵了心不愿意走,宋夫人則因與小宋氏相處時間久了。一時不忍心就開口趕人,倒讓小宋氏鬧得更兇了。
那姜氏族人卻也不急,也沒多擾宋夫人,而是齊齊住進了沁竹院中。
那兩個族老便住在前院兒,那宗婦則守在后院兒里,倒將沁竹院兒給看得牢牢的。平常時,小宋氏也就給宋夫請安的時候才能出來一趟,若想因別的事出門卻是再也走不脫的。
而那個姜家的宗婦每日里便只帶著兩位媽媽與小宋氏周旋纏磨,也不用什么手段,只苦口婆心地或勸或諫。倒叫鐵面皮一身的本事沒了施展之處。
不過,對于姜嫣與姜姒姐妹兩個,那姜氏族人倒是不曾管得太嚴。約摸是看在她們皆是姜大人骨肉的份上,所以態度比較寬容。
宋夫人聽了孫媽媽傳過來的這些消息。便很有些感慨,深覺這姜家人厚道踏實,是一戶極好的人家。
因此事鬧得不小,為著不叫姑娘們聽著這些閑話兒,這幾日宋夫人便免了各院兒的的晨昏定省,又叫了王昌回來妥為處置。務必不使消息外漏。
這幾天,傅珺的注意力一直便放在姜嫣身上。
姜氏族人來了,看樣子宋夫人這回也不會偏袒小宋氏,她們離開的日子指日可待。傅珺很擔心姜嫣會出什么幺蛾子,暗中將她盯得死死的,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以應對突發狀況。
可奇怪的是,姜嫣雖也跟著小宋氏哭鬧了一番,卻是再無旁的舉動,讓傅珺萬分不解。
難道此時不是最好的時機么?
趁著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沁竹院,姜嫣只需將王晉的汗巾拿出來大鬧一場,沒準兒就能為自己搏個前程出來。
然而,姜嫣就像是完全忘記了這回事似的,實在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便在傅珺大感怪異之時,這天黃昏,幄葉居里卻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彼時已過了飯時,天光尚是一片明亮,幄葉居的庭院里,正卷過一陣又一陣帶著花香的晚風。
用罷了晚飯的傅珺提著花壺,立在院墻東角的小花壇邊,一面向那株灑金秋海棠上澆著水,一面與青蔓閑閑地說著話兒。
便在此時,忽聽有人叩響了院門兒,隨后便聽見小丫頭通傳的聲音道:“姜二姑娘來了。”
傅珺停下了澆花的動作,轉首望向院門處。
卻見自那回廊轉折之處行來了一道窈窕的身影,卻不是姜姒又是誰?
傅珺停下澆花的動作,望著來人,長眉輕輕一挑。
姜姒今兒穿著一身簡素的荷綠色衣裙,輕挽發鬢、低眉斂首,那踏在回廊上的每一步,都是那樣的溫馴可人,大異于往常。
“珺表妹,多日不見,近來可好?”一看見傅珺,姜姒立刻便上前含笑見禮,態度十分溫柔。
傅珺不曾說話,只望著她,面上帶著一痕淺笑。
姜姒亦回望著傅珺,頰邊亦有一抹笑意。那清婉的笑靨襯著幄葉居的半墻新綠,說不出的賞心悅目。直叫人以為沁竹院里發生的所有事情,皆是與她不相干的。
“原來是姒姐姐。”傅珺半晌后方道,旋即便又轉首繼續澆花,那一雙長長的墨眉卻是蹙了起來。
她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這種感覺是如此地強烈,以至于傅珺連招呼姜姒也忘記了,只在腦中飛速地思索著姜姒的來意,推測著她可能要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