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珂慌亂地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一臉的無措,卻是始終不曾說話,只抬起衣袖來拭了拭額角。
便是在這個瞬間,一張紙自她的衣袖里掉了出來,而她手腕上的那些紅點,亦是十分鮮明地呈現在了每個人眼前。
一見那紙張落地,傅珂更顯驚慌,手忙腳亂地去揀地上的紙。
侯夫人便問道:“那是什么?”
傅珂將紙抓在手里,似是想要放進袖中,卻又像是被侯夫人問住了,一時間卻又忘了手上的動作。
侯夫人的眼角又是一瞇,向一旁的秀云道:“去將那紙拿過來。”
秀云依言上前,將傅珂手上的紙拿了過來,呈予了侯夫人。
侯夫人低眉打量了那紙兩眼,便面無表情地抬起頭來,一雙冰冷的眸子直直地看向傅珺,寒聲道:“四丫頭,這是怎么回事?”
傅珺一直便在等著這句話,真是已經等得都有些不耐煩了。
此刻聽侯夫人叫了她,她便款款站起身來,在眾人的目光里從容上前,對侯夫人恭聲道:“不知祖母說的是何事?”
侯夫人便將那張紙往前一伸,淡聲道:“這不是你那里抄給五丫頭的點心方子么?”
傅珺便上前兩步,恭恭敬敬地接過點心方子看了一眼,又雙手捧著還給侯夫人,方道:“回祖母的話,這確實是我叫人抄給五妹妹的點心方子。”
傅珈此時亦站起身來,湊到侯夫人面前向那紙上看了兩眼,故作疑惑地道:“咦,五妹妹手上怎么會有四妹妹的方子?是何時給的?”
傅珺抬起眼來,似笑非笑地看了傅珈一眼。方道:“昨日五妹妹來濯雨堂尋我說話,說是我那里的點心好吃,便順手抄了方子帶了回去。”
聽了傅珺此言,傅珈的一雙眼睛立刻便亮了起來,她故作恍然地道:“啊,五妹妹昨天在四妹妹那里吃了點心,所以……”說到這里她連忙咽住話頭。向侯夫人看了一眼。卻是不再說話了。
侯夫人的眼角又瞇了起來。
她先是看了看傅珈,隨后又轉向傅珂問道:“五丫頭,你昨兒去你四姐姐那里去了?”
傅珂怯怯地點了點頭道:“是。”一面卻在袖子里握緊了拳頭。心跳也跟著快了起來。
她一直期待的那一刻終于快要到了,雖然一切都如她所料,可此刻的她還是有些緊張。
她安靜地垂著頭,在心里默默地數著數。她希望。侯夫人接下來的話不要叫自己失望。
果然,卻聽侯夫人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問的正是傅珂期待了許久的那個問題:“你因何去了四丫頭那里?”
聽著這有若綸音一般的問話,傅珂沒有急著回答,而是靜默了片刻,低垂著眼眸。
她不敢抬頭。她怕她一抬頭,她眼中的那份歡喜便會藏也藏不住地涌現出來。
傅珂深吸了口氣,正準備開口。旁邊忽然傳來了一道清清淡淡的聲音道:“五妹妹去濯雨堂是想叫我將白石書院的名額讓予她的,我未曾應允。五妹妹便回去了。”
滿室寂靜。
傅珺說話的聲音一點也不響亮。一如她平常說話的聲音,清淡平靜,幾乎沒有感情的起伏。
然而,便是這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其間所透露出的信息,卻足以叫這滿屋子的人心思飛轉。
只要是有腦子的人,只消略加思索,便會據此理出一個極其清晰的思路:
傅珂去叫傅珺讓出名額,傅珺定是不允。如此珍貴的名額任誰也不會相讓的。于是這姐妹二人定是發生了口角。于是傅珺一氣之下便在傅珂的飲食中放了點什么,于是傅珂的身上便出了疹子。
這是多么合理的推測啊。
傅珂根本不用言明,只要將一切線索指向傅珺,再由傅珈從旁點上一點,剩下的,大家只須靠想象,便足夠拼成一副完整的“前房夫人所出之女,加害繼室所出之女”的畫面來了。
侯夫人的眸中閃過一絲極深的冷意。
她抬眼看向傅珺,那眼睛里覆著的冰雪與寒色,便連這五月的溫暖暮色亦無法遮擋,直直地便向著傅珺傾壓而來。
傅珺卻是淡然自若。
她從容地抬起頭來,清亮的眸子宛若深秋的湖水,迎向侯夫人眼中的冰雪。二人的視線一觸即分,傅珺微微垂下眸子,淡聲道:“祖母,可否容孫女近前說話?”
侯夫人的眉頭皺了起來,滿面冷意地道:“有什么話便即說來,何須悄言?”
傅珺要的便是這句話。
所謂打臉,不就是要在大庭廣眾之下,當著許多人的面,將那無形的巴掌端端正正打在對方的臉上,才是又響又脆,又爽然宜人的么?
于是,傅珺便轉過臉來,面上帶著一抹極為親切極為和藹極為善良的笑意,望著傅珂柔聲道:“五妹妹,非是姐姐不肯允你,實是你所求的那個名額,姐姐已經讓予別人了。”
滿室的死寂。
旋即便有吸氣聲響了起來。
傅珂猛地抬起頭來,怔然地望著傅珺。
她的臉上還殘留著一絲極淡的得意與痛快。然而,傅珺的話便像是寒冬里最冷的那陣風,兜頭刮過她的臉龐,將她的表情完全凍在了方才的那一刻。
還是崔氏第一個反應了過來。
此時的她早已丟下了手中的蜜餞,只抬眼望著傅珺,臉上寫滿了驚訝與不解,提聲問道:“四丫頭,你說什么?你將白石書院的名額讓予了旁人?”
那可是白石書院的名額啊
便是在高門大族里,那也是極難得之物。多少人為了一個名額名奪暗搶,每年白石書院開放招生之時,各府里都免不了發生一些不能與外人言的事兒。
這四丫頭是瘋了不曾?竟將這難得至極的名額讓予了旁人?這怎么可能?
傅珺淡然一笑,轉眸望著侯夫人,含笑道:“原本此事孫女也不想于此處說的。只是祖母有命,孫女亦不敢相瞞。其實,這個名額孫女早就讓予了一位寒門子弟了。”
說到這里,傅珺便又轉向傅珂,眸中含著無比親切無比友好的笑意,語聲輕柔地道:“那寒門子弟便是珂妹妹的親生父親忠義將軍程大人的一位遠房族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