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長長的宮道,自御園中拾徑而出,呈現在許慧眼前的,便是一大片空闊的庭院。
歲羽殿便立在這一片空闊中。如煙的雨絲下,這高大莊嚴的殿宇,有一種說不出的落寞。太后寢殿里明燭高燒,然廊廡下的燈籠卻熄了大半,于是,那寢殿里的燈火便顯得格外搶眼。
“娘娘最近睡得不好,總嫌外頭的燈籠太亮。”走在鳳輦邊的宋寶樓低聲解釋道。
許慧點了點頭,又向宋寶樓一笑:“辛苦你了。”
“奴婢不敢。”宋寶樓語聲恭謹,“這是奴婢的本份。”她一面說著,一面親自上前,與史寶香一同扶著許慧下了鳳輦。
踏上玉石臺階,轉過宮殿的大門,歲羽殿中十分清靜,連小宮女也沒幾個。
許慧心中微有些異樣,便看了宋寶樓一眼。
宋寶樓略略湊前,輕聲語道:“太后說是要事,人都遣開了。”
許慧點了點頭,又側眸打量宋寶樓,卻見她神色平靜,燈火打在她清秀的瓜子臉上,平添了幾分明艷,倒是一點也沒顯老。
說起來,宋寶樓年歲也不小了,到如今仍在太后宮中當值,連個尚宮也沒撈到。許慧一直想與太后提這件事來著,只是她先是有孕,后又是皇帝病重,倒將這事給撂下了。
這般想著,許慧便笑道:“有勞你了。本宮過些時候會與母后說說,將你調至尚衣局去。”
此時,她們已經踏進了寢殿的大門。
“謝娘娘。”宋寶樓淺淺一笑,那笑容在搖曳的燭火下忽隱忽現,“奴婢何德何能,能被娘娘這般垂愛。”
說罷此言,她驀地抬起頭來,冰冷的眸子直視著許慧,唇邊勾著一抹嘲諷的冷笑。
許慧一怔。
直到此時她才發覺,宋寶樓扶著她的手。手勁有些大。
她微有些吃驚,方要開口相詢,身旁驀地傳來一聲悶哼。
她猛然轉首,卻見史寶香張大了眼睛。表情僵直地看了過來,臉色慘白如紙。
在史寶香的前胸,透出來一柄雪亮的劍尖兒!
“寶香!”許慧驚呼一聲,一把扶住了史寶香。
史寶香似是不敢相信似地,垂目去看胸前的劍尖。那劍尖上鮮血顆顆滴落,連成了一道血線。
她一點一點地抬起臉來,雙目漸漸凸起,嘴角沁出血絲。她似是想要說什么,然而喉嚨“格格”作響,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只伸出一只手,瞪大眼睛指著宋寶樓,人卻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寶香!寶香!”許慧急聲喚道,想要撐住她的身體。然而。史寶香的頭已經歪到了一旁,唯有一雙失去生氣的眼睛,空洞地望著宋寶樓的方向。
“奴婢若是娘娘,這會子就不出聲兒。”宋寶樓涼涼地道。
許慧跪坐在了地上。
史寶香胸前的劍尖已經不見了,只留下了一個血窟窿。大股大股的鮮血從那個窟窿里涌了出來,瞬間便將許慧的裙角染得一片鮮紅。
她抬起頭來向后看去,一個穿著甲衣的金吾衛正面無表情地立在原處,手里的劍尖還在滴著血。在他的左臂上,纏著一截醒目的白巾。
“進來吧,慧君。”一個蘊滿滄桑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似帶著無限的疲憊。
許慧身子一震。
她緩緩轉首,向著聲音的來處看去。模糊的視線中,陳太后那張滿是倦容的臉,出現在了許慧的眼前。
陳太后似是一夜之間變得老了。原本光滑的皮膚上布滿了細細的紋路。她目光沉沉地望著許慧,眼神中再也不復往昔的光彩。
“是哀家叫你來的。只有在這里,哀家才護得住你。”陳太后的話語聲像是隔了很遠,許慧根本聽不清。她的眼睛只盯著陳太后的手。
在陳太后的手上,正抱著才兩個月大的三皇子劉彥。
雨越下越大了。
傅珺與涉江將被面兒撐在頭項,在漆黑的山路上艱難地走著。
傅珺心下極為無奈。她的計劃已經被全盤打亂了。她原本是想趁著夜色穿過山路。折向官道,再順著官道旁的樹林接近京城。
可是,這場突如其來的一場冬雨,卻讓向來方向感極佳的傅珺也變成了沒頭的蒼蠅。
她們不敢舉火。在離開別莊之時,傅珺清楚地聽到了踹門的聲音。她可以斷定那是追兵。若非她提前有所準備,她與涉江只怕難得脫身。
傅珺一面大口地喘著氣,一面極力分辨著眼前的道路。
實在太黑了,簡直是伸手不見五指。在這樣的天氣條件下走山路,就算想要不摔跤都是難事,何況還要去找山洞避雨,那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她們已經在山路上走了至少半個時辰了,前方除了黑黢黢一排排枯樹的影子,便什么也看不清。
“這樣不行。”傅珺驀地停下了腳步,喘著粗氣道:“再這么走下去,還不知拐到哪里去了。”
涉江把被面兒往傅珺那里傾了一傾,也是氣息不勻地道:“婢子現在什么也瞧不清。”
傅珺一面調勻呼吸,一面睜大眼睛往四下看去。
夜色濃得像是一大團化不開的墨,黏稠若有實質。連近在身邊的涉江的臉傅珺都看不清,更遑論遠處了。
她有些泄氣地垂下了頭,一時間倒有些后悔。早知道剛才就使一個疑兵之計了,弄出點聲音誘著那些追兵追出去,她們再折回雜物間躲著,說不得還更安全些。
然而,這世間從來沒有后悔藥,現在想這些亦于事無補。傅珺現在唯一慶幸的是,那些人并不曾追出來。
看來,這群追兵遠不是魏霜或烏里那樣的高手,說不定這會正在別莊里大肆搶掠,騰不出功夫來追她這個三品官的女兒。
傅珺心下沉思著,驀地發覺,眼前的世界似是有些不同。
她訝然地睜大了眼睛,卻見周遭景物如同鍍上了一些微光,又像她前世時用拍立得拍出的相片,漸漸現出了一些輪廓,山路、樹木、草徑、碎石與泥土,這一切景像似是在一瞬間又變得清晰可辨了。
“奇怪,月亮居然出來了。”涉江喃喃地道。
傅珺舉首望去。雨絲細密,仍在不停地灑落著,然而,天邊卻懸著一輪淡淡的微月。
今冬的氣候著實有些怪異。傅珺忖道,心中卻又有些慶幸。
至少現在她不是兩眼一抹黑了。
借著這微弱的月華,傅珺極目四顧,忽見左前方有一面傾斜向上的山坡,坡上的雜樹叢中,似是隱隱露出了一角暗影。
“涉江,你看那里是不是個石洞?”傅珺伸手指著那一處道。
涉江張大眼睛看了一會,遲疑地道:“好像是的,婢子也看不大清。”
“咱們去那里吧,先看看再說。”傅珺做了決定。
涉江點了點頭,與傅珺兩個人手拉著手攀上了斜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