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珺離開后,孟淵與何靖邊亦步出了廊廡,二人也沒打傘,冒雨而行,很快便來到綠荑館前頭的竹樓。
踏上樓梯后,孟淵便道:“此役還需水軍支援。”
何靖邊揮手道:“無妨,我已派人去水軍借船了。”語罷又是一笑,拍了拍孟淵肩膀,“阿淵,你這個夫人可真是智勇雙全啊。”
孟淵神色淡定,壓著眉峰未作表情,然唇角卻已經勾了起來,心中暗道:那是當然,他孟淵的夫人自是這天下間最好的。
說話間便已來到了樓上,二人便又就布防追擊等事宜匆匆商量了幾句,待全部人手分派完畢,何靖邊便遣退了所有人。
此時雨仍是極大,竹樓建在高處,遠遠望去,不只可見繞翠山莊燈火通明,綠荑館中亦是漾著一片微弱的暖光。
孟淵的心里有些熱了起來,旋即又是一陣發緊。
今夜過后,傅珺的真實身份很可能便再也瞞不住了,雖然暗中已有了準備,可是,他很擔心劉筠會有旁的動作,所謂君心難測,人一旦坐上那個位子,總會有些改變的。
這想法讓孟淵的長眉又向下壓了壓,身上的氣息亦隨之變冷。
無論如何,他總需護得她周全,就算與全天下為敵,他亦不會離她而去。
“阿淵,有件事需得說予你知。”何靖邊的聲音驀地響起,瞬間便讓孟淵轉回了思緒。
他回身看著何靖邊,卻見對方神情肅然,正專注地看著他。
“何事?”孟淵的神情也跟著嚴肅起來。
何靖邊沉吟片刻,問道:“你可知,程甲這個人?”
孟淵的長眉微微一軒,很快便又放平了下去,神色亦隨之淡然。
程甲,這個卑鄙小人他怎么會不記得?當年在清味樓中,就是這個程甲,居然與傅珂聯手想要壞了傅珺的名聲。
“此人我自是知曉。他是忠義將軍程大人的遠親,當年被我岳丈接進京城,先是進了白石書院讀書,后返鄉應試去了。”孟淵語聲平靜。唯一雙眸子深不見底。
何靖邊“唔”了一聲,負手往窗邊踱了幾步,道:“這個程甲,便是我聯調司里的內鬼。”
孟淵的神色微微一變:“他竟在聯調司?”
何靖邊點了點頭,向孟淵掃了一眼。復又轉首向外,手把欄桿,沉默不語。
竹樓外挑著許多素紗燈籠,里頭燃著的牛油燭明光耀眼,方圓數十步亮若白晝,視野十分清晰,放眼望去,但見密集的雨絲似是從半空里倒灌而下,白茅尖兒一般扎向地面。
一時間,除卻“刷刷”雨聲。竹樓中二人皆是不曾說話,那雨聲便越發密集得響亮。
良久后,何靖邊平靜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此人容貌盡毀,右臂行動不便,嗓子似也受了傷。他在聯調司一直充任喑人夜巡,改名換姓,潛伏數年,無一人察覺。”
孟淵神色淡淡,并不說話。
何靖邊似也不需要他說什么,仍是語聲平靜地續道:“程甲乃神秘組織元老之一。當年金陵城外田莊三尸案,便是他走漏的消息。據他供述,當時那調查員查出蕭紅珠與劉競暗中勾結,連夜自西北啟程。想要將秘信親手交到總部。說來也是天意,竟叫程甲自聯調司人員的對話中嗅出蛛絲螞跡,便稟明上了他的主子,他的主子親自出手,殺害了那夫妻三人,秘信也被截獲。”
田莊三尸案發生于元和十八年。而程甲被遣回原籍,卻是元和十七年的事。也就是說,程甲被遣回原籍沒多久便又重返京城,卻不知因何之故容貌盡毀。
孟淵依舊神色未動,眸色亦平靜得仿佛在聽什么不相/干/的事。
然而,他心里十分清楚,此事并非與他毫無關系,而何靖邊特意挑了此時與他說起此事,想必亦是知道了孟淵與程甲之間的那些舊事。
果然,又過得一刻,卻聞何靖邊道:“阿淵,當年程甲離京后,到底發生了什么?”語罷他便看向孟淵,眸中銳意一閃而過。
孟淵轉過視線,坦坦蕩蕩地回望于他,言簡意賅地道:“我帶人半路攔截,斷其一臂。”
“就這些?”何靖邊語氣平平,眸中銳利卻如針尖。
孟淵閑閑地一撣袍擺,“唔”了一聲,一身的氣勢卻陡然如山峰倒轉,驀地傾壓而來。
何靖邊微微一愣。
片刻后,他終是釋然地搖了搖頭。
孟淵的脾性他還是很了解的,一個程甲還當不得他撒謊。
如此想罷,他眸中的銳利已是斂去,神態平靜地道:“既如此,則其身上的燒傷,只怕便是一場意外了。只程甲卻似是對你極為怨恨,將一切都歸咎于你,陳喜來便是在他的授意之下去刺殺于你的。”
“哦,竟是他?”孟淵挑了挑眉。
這倒是頗為出人意料,然轉念一想,卻也在情理之中。
當年他派人暗中綴著程甲的車,尋了個人煙荒涼之處下手,斷了他一條手臂,令他此生再無入仕可能,又放了狠話威逼他不得再壞傅珺的名聲,否則便要了他的狗命。
以孟淵的脾性,這已經是手下留情了,若非怕所為太過影響到傅珺,殺了這程甲也是容易的。
卻不知這程甲斷了手臂后又發生了什么事,竟是燒壞了臉,也算是一生盡毀,他將這一切皆算到孟淵頭上,亦是順理成章。
“此人是如何進的聯調司?”孟淵蹙眉道。
聯調司的門可沒那么好進,所有成員都必須是家世清白、身份可靠之人。
“是傅二老爺做的保。”何靖邊道,語氣仍舊平靜如常,“程甲頂了個傅二老爺朋友族人的身份,求到了他跟前,恰巧那時候聯調司要個夜巡,他便薦了程甲。”
竟然是傅庭做的保。
孟淵的長眉挑了起來,旋即又放平。
“據我所知,程甲當年住在平南侯府時,與傅二老爺過從甚密,傅二老爺朋友的事想是他那時候聽說的,且他容貌已毀,估計傅二老爺也認不出來,冒名頂替并不難。”孟淵說道。
還有一句話他沒有說,以傅庭為人的粗心大意,他可能根本就沒把這事兒往深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