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銀。網
亥時,蘇州城的夜市還沒收攤。
蘇妙拉著回味興沖沖地穿過長長的街市,直奔與石湖相鄰的杭青山,在山腳下點了燈籠,順著彎曲的山道向上走去。
“這么晚了上山很危險。”回味跟著她,說。
“又不去山頂,咱們去那兒,正對著石湖,可以在那兒等著看日出。”蘇妙指著從山腳下就能看見的一處向前凸出的山崖,笑著說,那山崖正對著波光粼粼的石湖。
回味牽著她的手,順著她的手指方向看了一眼,道:
“你何必為了給他們騰地方大晚上跑出來,讓他們出去談不就好了,明天初賽就徹底結束了,馬上要準備第二輪賽,別在這個時候為無聊的事分心。”
“我才不會分心,我煮菜時向來很專心的!”
蘇妙大步向前走,卻沒發現前面埋在土里的石頭露出一個尖兒,她穿著繡花鞋,一腳踩上去,尖尖的石頭隔著鞋底刺中腳心,她嗷地一聲尖叫起來,向后一跳!
她卻忘了她走的是山路,山路是帶坡的,雖并不陡峭,但她這么往后一跳,身子一歪,直挺挺地向下倒去,眼看著就要砸中她身后的回味了,回味利落地往旁邊一閃,伸出一只手勾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穩穩當當地托住她的雙腿,待蘇妙回過神來,人已經落在他的懷抱里,被他打橫抱起來,手里的燈籠還在叮叮當當地搖晃。
“都說了晚上上山很危險。”回味看著她說。
蘇妙用胳膊圈住他的脖子,舒舒服服地靠在他懷里,于夜色朦朧中望著他的臉,笑意盎然:
“不危險你哪有機會像這樣抱住我!”
回味呆了一呆,噗地笑了,有些難為情,更多的卻是對她的無可奈何,語氣里含著一絲寵溺,哭笑不得地道:
“你啊!”卻沒有放下她。將她在懷里顛了一下,抱著她向她剛才指的山崖走去。
蘇妙笑得見牙不見眼,拎著紙糊的蓮花燈籠,怡然自得地窩在他懷里。很開心的模樣。
回味唇角勾著笑,緩步走到蘇妙認為的“最佳觀賞日出”地點,順著山坡走到盡頭便是一處凸出來的山崖,背后是稀稀疏疏的樹林,山崖的正對面是風景迷人的石湖。qiuyelou平板電子書遠遠望去,這個時辰還能看到那些燈火通明的游船在湖中心停泊,上面點了許多柔媚多姿的花燈,那是花舫的象征。
山崖之下是石湖與陸地夾出來的淺灘,因為位置偏僻,鮮少有人經過,向下望去一片漆黑,仿佛一只黑黝黝的大嘴,有點嚇人。
山崖的面積雖不大,對兩個人來說卻很寬敞。靠近山崖邊沿的部分,一塊大石頭結結實實地長在地上,這石頭很寬很長,足夠七八個人背靠背坐在上面。石頭表面光滑,塵土也不多,想必是常被上山的人當成歇腳的凳子用。
回味將蘇妙放在大石頭上,自己立在一旁。
這里連半山腰都算不上,卻因為對面是一望無際的石湖,視野很寬闊。
深夜里登高望遠是很刺激的體驗,蘇妙坐在大石頭上神清氣爽地望著頭頂的夜空。天空中有許多云彩,因為夜色的關系亦變成了黑色,纏纏繞繞在月亮周圍,被銀白色的月光照亮。形成了詭異卻迷人的畫面。
屬于春天的夜風從湖水上迎面吹來,沒有夏風的熾烈,沒有秋風的蕭瑟,沒有冬風的刺骨,溫柔、輕靈、乍暖還寒、充滿了生命力。
蘇妙深深地呼吸了一口風的味道,扭頭望向立在身旁的回味:
“你不坐下?”
回味看著她:“真要在這里過夜?”明天就要宣布第二輪比賽的規則。還不知道具體規則是什么,若明天下午直接開賽……今晚呆在這里可不能休息。
蘇妙秀眉一挑,忽然一手撐在身后,一手放在身前,側擰過身子,修長的腿翹起來,擺出一個撩人的姿態,笑吟吟地望著他,一只穿著繡花鞋的小腳提起來,用尖尖的鞋尖在他袍擺下的小腿上輕輕地蹭,略帶一絲逗引,幽幽笑問:
“你,不想和我在這里過夜?”
回味低頭看著她蹭著自己褲腿的鞋尖,隔著柔軟的布料,腿部皮膚癢癢的,他皺了皺眉,退后半步:
“別拿我的褲子擦你的鞋!”
“……”蘇妙媚笑一僵,咬牙,脫了繡花鞋繼續蹭,雖然她覺得穿著白襪蹭還不如拿繡花鞋蹭,襪子就是一個襪套,難看太多,太沒情調。
回味看了看她,又低頭看了看她蹭個沒完的小腳,停了片刻,莫名其妙地問:
“你到底想干嗎?”
“……”蘇妙的臉綠了,綠的比黑夜里的鬼火還要耀眼。
“現在天還不暖和,光著腳會著涼的,再說這是在山里,你就不怕被蟲子咬了腳?”他說著與氣氛不搭調的話,卻撿起她的鞋子,蹲下來,動作輕柔地套在她的腳上。
蘇妙雖然因為先前白費了力氣有點不爽,這會兒看著他蹲在她面前認真為她穿上鞋子的模樣,心情又好了起來,在他才要站起來時拉住他坐下,笑嘻嘻說:
“你就老老實實地坐在這里和我一起等著看日出,明天的事咱們明天再說。”
回味無語地輕嘆口氣:“你活的可真隨性啊!”
“人本來就該這樣活著,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蘇妙響亮地道。
回味沉默了三秒之后,突然黑漆漆地看著她:“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所以她的意思是,愛情再高高不過自由?
蘇妙眨巴了兩下眼睛,一本正經地強調:“我只是打個比方。”
回味哼了一聲。
蘇妙笑吟吟地看了看兩人之間的距離,向他蹭過去一點,又向他蹭過一點,最終不留半點空隙地貼在他身上。
回味看了她一眼,因為她的這些小動作有點想笑,終于伸出胳膊攬住她的肩,蘇妙順勢靠在他身上,滿意地勾了勾唇角。
涼風習習,浮云縹緲,湖水如鏡,漁火如豆,蘇妙貼在他的胸膛上,聽到了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
“你什么都不問我嗎?”她突然聽到他聲腔震動的聲音,低暗幽沉的話語自唇間溢出,明明近在咫尺,卻仿佛乘風渡水而來的婉轉笛音,迷離,動聽。
蘇妙一愣,微微抬頭,看了他一眼,卻見他目視前方,神情冷漠,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頓了頓,她又一次靠在他身上,淡淡地笑說:
“你不想說可以不用說。”
因為她是靠在他身上的,所以她很清晰地感覺到他在她話音才落時怔了一下,他的身體繃緊,雖然只有一瞬,她卻敏銳地覺察到了。
他陷入了沉默,她亦沒有做聲。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呆了一會兒,之后,他突然抱緊她,更緊地抱住她,骨節分明的手覆在她的頭上,他低下來,柔軟的唇在她的發間印下淺淺的一吻。
她覺察不到他嘴唇的溫度,卻很堅定地認為那一定是暖暖的。
“我是外室的孩子。”他緊緊地摟著她,目視著一望無垠的湖面上仿佛籠罩一層薄霧,虛無縹緲,他的眼亦似蒙上了一層霧,變得空曠虛無。
蘇妙沒說話,從梁敏和回味的姓氏不同,回甘是回味舅舅的兒子被回味的母親抱養卻同樣姓“回”,她就猜到了,養外室并不是稀奇的事,外室的孩子也沒什么奇怪,她并不吃驚。
“我隨母姓,沒有上族譜,與宗家的人也鮮少有來往,嚴格來講我算不上我爹的兒子。”
蘇妙皺了皺眉,她有點迷糊了:“上一次你爹特地來看你,我覺得他很疼你啊。”
“這個和我爹無關,他倒是想將我上族譜,我娘不答應。我娘和我爹是青梅竹馬,我爹一直很喜歡我娘,可我娘身份不夠,我爹是不可能娶她做正室的,所以到了我爹成親那一天,我娘只能做側室。成親那一天,本來應該梁敏的娘和我娘同時入門,可我娘逃婚了,她說她不做側室。我爹當時很生氣,他更生氣的是,當時二姑母要遠嫁,我娘竟然一聲不響地以侍女的身份陪嫁去了。
他們兩個人一別就是八年,二姑母病逝后,我娘獨自回到梁都,她是回來收養生父母雙亡的二哥的,后來就在梁都開了回香樓。整整八年,我爹即使娶妻納妾也有了子女,卻還是忘不了我娘。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反正最后我娘和他和好了,但我娘向他提出的條件是終身不入門,生的孩子隨母姓,我爹和他家里的所有人都不許來插手干涉她和我的生活,我爹答應了,于是我就出生了。因為我的出生,我爹從家里搬了出來,搬到回香樓居住,那年梁敏十歲,因為這樣,梁敏的娘很恨我娘,梁敏也很恨我。”
蘇妙沉默下來,有錢人家妻妾成群,正室側室的事本就復雜,也沒什么好說的。但是有一點讓她很吃驚,回味的娘竟然要求回味的爹不許插手自己兒子的生活,兒子還必須要隨母姓,這種行為的潛臺詞不就是“兒子是我的,跟你沒半毛錢關系,哪涼快滾哪去”!
寥寥數語,卻讓她體會到了回娘的強勢和魄力!xh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