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過后是陽光明媚的好天氣。
回味在昨天吃了一盤色香味俱全的小龍蝦后,今日總算滿血復活,雖然昨晚肚子疼了半宿鬧到還要請郎中過來把脈開藥,看來他的腸胃只適合吃海里的龍蝦,不適合吃長在水塘里的龍蝦。
“小味味,你真的沒事了嗎?”蘇妙歪著腦袋,盯著回味青白交織有點虛的臉,擔憂地問。
回味窘迫地推開她湊過來的臉,佯作穩重地干咳了兩聲,沉聲回答:
“沒事。”
“真的?”蘇妙又一次把臉湊過來,從下往上看著他,確認道。
回味越發覺得窘迫,瞅了她一眼,又一次推開她的臉,沒好氣地點點頭。
蘇妙被他推開臉,揉了揉額頭,用狐疑的眼光將他從上到下看了一遍,真的沒事嗎,小味味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賽臺的另一頭,周誠盯著他倆旁若無人地秀恩愛,一張臉已經開始發綠。
禮儀官終于和評委席溝通完畢,含著笑走上臺來,將吉慶鑼一敲,笑容滿面地宣布了比賽規則。
第四輪比賽的比賽規則比起之前的任何一場賽都要簡單,同時,比起之前的任何一場賽,第四輪淘汰賽的規則才更像是一場比賽,不再是烹飪不同的菜肴再交給評審品嘗打分,而是參賽的兩組選手以一道相同的菜肴來定勝負。
由禮儀官來抽簽選擇一道菜肴,參賽的兩組選手根據禮儀官抽出來的菜名去烹飪,兩組選手將同時制作一模一樣的菜肴。
說它簡單是因為兩道相同的菜肴被放在一起比較,專業評審只吃一口就能吃出其中的高下,而不會再出現像之前的比賽里雙方的作品都很出色,只能從菜肴的難易程度上來決定加分和減分的情況;說它難也很難,在同一局里出現完全相同的兩道菜肴,既要在評審心中留下深刻印象又不能因為想要創新就不管不顧地特立獨行。
從評審的角度,評分非常容易;從參賽者的角度,想取勝。從某種角度來說,比之前的任何一場賽都要難。
蘇妙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做主辦方還真不容易,光是想不重樣的比賽規則就不知道浪費了多少腦細胞。
回味看了她一眼。問:“累了?”他在問話時雖然努力表現得平靜,其實很心虛,昨天他折騰了一晚上,把她也給折騰著了。
蘇妙搖晃了兩下頭,又打了個哈欠。
回味在她毛絨絨的腦袋上摩挲了兩下。道:“不精神點你是贏不了的。”
蘇妙聽了這話,哈欠打了一半噗地笑出聲來,把目光落在對面周誠那張鐵青的臉上,一雙杏眸微瞇,哼笑道:
“就他,也想贏我?他做的菜直到現在都還沒有脫離我爹的影子,做不出屬于自己的東西不說,追逐著我爹的影子,越是追逐離原來的道路越遠,從他的心自只專注于烹飪這件事上偏離開始。他就已經完了。”
回味覺得蘇妙有時候的實話實說挺惡毒的,周誠在她嘴里已經被批判得體無完膚了,看了一眼因為被徹底無視臉黑成鍋底的周誠,頓了頓,說:
“總之你精神點,小心陰溝里翻了船。”
蘇妙看了他一眼,又在頭頂上集聚了許多烏云一團黑氣的周誠的臉上掃了一眼,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第一局,第一道菜,所有人都將目光鎖定在禮儀官伸進木頭箱子里的手上。結果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出奇的簡單,卻又出奇的難。
第一道菜炒蕓薹。
蕓薹就是油菜,在岳梁國。蕓薹是一種很常見的蔬菜,家家戶戶都會吃,日常生活中這種蔬菜和白菜蘿卜同屬于購買率最高的蔬菜,百姓家隔個兩三天就要買一回。
炒蕓薹更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家常菜一共就那幾種做法,將蔬菜以“炒”的方式烹調。這是最容易操作也是被應用范圍最廣的烹調手法。把家常菜的手法運用到逼格這么高的全國大賽上來,當菜名一貼在賽臺背后的紅色大幕上時,參賽者沒怎么樣臺下的觀眾先炸開了鍋。
“炒蕓薹?我昨天剛吃過這道菜,這玩意兒有什么吃頭?”有人十分不理解地說。
“就是,炒蕓薹連我都會做,好不容易擠進來看比賽就給我看這玩意兒?我還以為這比賽有多有意思呢,早知道就不來了”抱怨的人一個接一個,這也怨不得他們,觀眾席沒有門票全靠占位子,有好些忠實觀眾全都是早早地過來排隊,辛苦排在前面看比賽自然希望能看到更精彩的,像炒蕓薹這種家常菜在家里看他娘炒菜就能看見,干嗎還要特地跑到這里來搶位子看?
“我想看蘇姑娘煮肉。”作為蘇妙忠實觀眾的一個小媳婦鼓著腮幫子說,“上次她煮肉的那個法子我回去試了,特好用,我還想著看她做多學幾招呢,特地天沒亮就過來了,蕓薹有什么好吃的,我都會做,又生又水,放多少鹽都沒味,我們當家的最不愛吃炒蕓薹。”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炒菜和學學問是一樣的,”一個鬢發花白看起來有點文化的老先生捋著胡須意味深長地笑說,“這學問看似淺顯,實則蘊藏著無數的道理和奇妙之處,每一次去解讀都會得到新的領悟。炒菜同樣如此,看似簡單,實則蘊藏著許多奇妙之處等待著人去發掘,越是看起來簡單的東西越容易被人忽略,越不容易弄懂,萬事皆是如此。”
周圍一群把布衫掖進褲腰里去的漢子和挎著菜籃子包著花頭巾的小媳婦全都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先前說想看煮肉的小媳婦突然好奇地問:
“這位老先生,你也是廚子?”
“不,老夫在崇如書院教書。”老先生繼續捋著胡須,略帶著一絲驕傲自滿,笑著說。
“原來是教書的啊,我還以為和上面的是同行,一個外行也能指手畫腳的,讀書人分明說隔行如隔山。真是說一套做一套。”那小媳婦腰一叉,哼哼著說。
老先生的臉刷地綠了。
貴賓座上。
“三姐,二姐會做炒蕓薹嗎?”蘇煙皺起一雙眉,擔心地問。
“廢話。你二姐好歹也是個廚師。”蘇嬋咔吧咔吧地嗑著一袋瓜子,白了他一眼。
“可是……二姐她平常從來沒炒過蕓薹么。”蘇煙被罵了,訕訕地垂下頭,對著手指,小聲咕噥道。
蘇嬋吐了瓜子殼。掐著指頭想了半天:
“那是因為她討厭吃炒蕓薹。”
“討厭吃那她能做得好嗎?”蘇煙聞言,越發擔心起來,連忙問。
蘇嬋想了一會兒,回答:“她說她是專業的。”
“不要緊的,妙妙討厭吃的東西多了,可是她每樣東西都做的很好吃。”林嫣笑著說,殷勤地為蘇嬋遞上一杯茶。蘇嬋的腰傷還沒痊愈,畢竟是因為她引起的,這幾日林嫣一直在給蘇嬋當專屬丫鬟,雖然蘇嬋并不需要。甚至覺得她像個老媽子似的很煩人。
蘇煙聽了她們二人的話,吃了一顆定心丸,總算放下心,專心地觀看二姐的比賽。
賽臺上,在炒蕓薹的題目公布的時候,蘇妙和周誠都很吃驚。
周誠吃驚是因為覺得很荒唐,在這樣全國性的大賽上面竟然出現炒蕓薹這種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家常菜,這簡直是對他手藝的一種侮辱,對他職業生涯的一種踐踏,對他從業尊嚴的一種輕慢。他怒不可遏。甚至覺得在大賽上出現這種題目定規則的那個人一定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外行人,再不然就是一個傻瓜。
蘇妙看著周誠憤憤不平的表情就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大賽準備的配料很齊全,從各種香料到各種配菜應有盡有。比賽規則對于這道菜唯二的要求,一個是主食材是蕓薹,第二就是做法是炒,其他的自由發揮。
吉慶鑼響亮地敲了一下,蘇妙走到自己的灶臺前,在上面的各種材料上掃了一眼。拿起菜筐里碧綠碧綠的蕓薹看了看。蕓薹很大,根部很粗,比起大棵的,其實她更喜歡小油菜,她扁起嘴。
一雙眼在灶臺上的各種配料上認真地看了一遍,回味放下蕓薹,在她耳旁輕聲道:
“這是陽平縣出產的蕓薹,陽平縣蕓薹出產量最高,但因為當地土壤的問題,種出來的菜土味很重,不容易去除。”
蘇妙微怔,看了看手中碧綠的蕓薹,揪下一塊根部水分充足的部分放進嘴里,嘗了嘗,蹙眉,看向回味:
“給這個是故意的吧?”
“有這種可能。”回味回答,頓了頓,見她還在嚼,眉角狠狠一抽,“還不吐出來,菜還沒洗過,吃的全是土。”
“就算有土也已經吃進去了,現在吐也來不及了。”蘇妙滿不在乎地說,吩咐陳盛洗菜。
對面的灶臺,周誠已經開始大火熗鍋,鐵鍋下的爐灶上,旺盛的火焰竄起了老高。
比賽的規則是參賽雙方烹制同一道菜,上菜的規則則是誰先做完誰先上菜,毋庸置疑,周誠是在爭取第一個上菜的機會。
蘇妙看著他漫不經心的表情,很顯然,他壓根就沒把炒蕓薹放在眼里。
周誠自然也知道陽平縣出產的蕓薹是帶有很重的土腥味的,他在炒菜中加入了大量的調味料。沒有用鹽,他用的是醬油,因為用鹽會殺出大量的水分,不僅會造成蔬菜的水分流失,炒菜變湯菜不好看也難吃,于是他用了醬油。
這么做不單是為顏色單一的蕓薹提亮色彩,也是為了入味,眾所周知,蕓薹因為水分的原因不容易入味,常常在已經出鍋了之后還是味道寡淡,從口感到口味都很不好,所以周誠用醬油和鮮湯各色香料調了鮮湯汁,倒進鍋里,開大火讓鍋子燒開,快速翻炒,一直到蕓薹將所有湯汁全部收進去才出鍋,出鍋之前在青菜上淺淺地澆了一層乳白色的芡汁。
周誠他之前從沒有做過炒蕓薹,因為無論是原來的品鮮樓還是之后他工作的酒樓都沒有炒蕓薹這道菜。炒蕓薹太過家常,很少有酒樓會售賣這道菜,作為他師父的蘇東擅長的是大酒席也不是家常菜。
周誠對家常菜不了解,對蕓薹這種蔬菜的了解顯然也不夠,他用湯汁燒菜讓蔬菜入味,方法沒有錯,但他忽略了蕓薹是一種極容易萎靡的綠色蔬菜,把綠葉蔬菜放到湯汁里大火燒,味兒倒是入了,菜卻變得軟趴趴的,死氣沉沉,沒有半點綠色蔬菜應該具備的活力。把一坨了無生氣的綠葉蔬菜擺進盤子里,那造型可想而知,當家常菜還行,出現在全國性的大賽上,周誠的面子和里子這一回全丟了。
食材是有數的,即使弄錯了也沒有多余的食材供他返工,他只能把一盤軟趴趴的炒蕓薹送上評審席,接受評分。
二十四個評審在試菜時的動作居然出奇的一致,看了半天,然后夾起一根最小的,吃了一口,隨后就把筷子擱下了。
正看著陳盛切蕓薹的蘇妙在看到送上評審席的那些軟綿綿水噠噠的炒蕓薹時覺得好笑,在她看來,最后勾的那層芡汁是周誠這道菜最大的敗筆,完全是畫蛇添足,偏他自己還以為那是畫龍點睛之筆。
炒青菜講究的同樣是色香味俱全,色,并不是色彩斑斕配菜豐富的意思,而是要將綠色蔬菜翠綠的顏色經過修飾讓它本來的顏色變得越發剔透誘人;香,青菜的香味最容易被忽略,多數人都覺得青菜的滋味過于寡淡,所以會在炒青菜里加入大量的調味料,殊不知青菜本來的清新味道才是最為美味的,只要加入適當的調味料將青菜本身的清澈味道進行提鮮,本真的純美滋味便會進化成一種更深厚的韻味。
最重要的一點,既然是炒青菜,炒出來的青菜就一定要保留青菜原本的清脆鮮嫩的口感,不管是因為什么原因,一旦破壞了蔬菜本身的鮮嫩清脆,即使做出來的味道再美味再誘人,最重要的關鍵沒有把握住,這依舊是一道失敗的菜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