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乾山莊擁有一大片丹桂林,商秋時節,通紅如火,蔚然成蔭。`正是花開爛漫的時節,十里飄香的丹桂又一次將自己的生命綻放到極致,一陣風掠過,芳香馝馞,沁人心神。香氣濃郁的花朵或清或濃,不能兩兼,這句話在丹桂身上卻不能成立,它具有清且濃兩種特點,清芬襲人,濃香遠逸,那獨特的帶有一絲甜蜜的幽香仿佛將人帶入美妙的夢幻世界,暗香浮動,瀟灑飄逸,纖塵不染,清雅脫俗。
丹桂林下面設下了宴席,一張大團圓桌上是以螃蟹為主料的各色精致吃食,圍繞著的大團圓桌零零散散擺放著烏木扶手椅、花梨木貴妃榻,周圍的山石上也鋪設了繡工精致的花氈,丹桂林的東側是一座引入活水的人工湖泊,有幾個穿金戴銀的美人兒正坐在湖邊的繡墩上比賽垂釣,旁邊跟著的小丫鬟嘰嘰喳喳地為自己的主子助威,壓根就沒有注意到自己鬧哄哄的噪音對魚兒是一種驚嚇,她們的主子也不甚在意,坐在湖邊的美人兒們根本就不是在釣魚,她們只是在玩樂,贏的是玩樂的過程,不是最終的結果。
丹桂林的邊緣處隱隱有煞氣騰騰的近衛們的身影流出,彰顯著來此處參加宴會的眾賓客的身份是極其尊貴的,許多不能近身伺候的丫鬟和年輕仆婦在丹桂林邊緣遠遠地站成一排,垂屏息,紋絲不動,從服侍的人數量之龐大和服侍的人規矩之嚴格就能看出,今日來參加宴會的主子們都不是一般人,也難怪,今日是二皇子武王梁敖的生辰,能有資格來參加武王生辰宴的人定不是普通人。
蘇妙在心里驚嘆的同時卻沒有意識到她這個普通人也被迫在踏秋的半途中跑來參加生辰宴,她潛意識里把自己給排除了,她用眼尾不停地瞥宴會上準備的各色吃食,一邊瞥一邊眼饞地驚嘆著。
梁都廚師的手藝果然了不得,梁都廚師的手藝竟然已經展到這種程度了,從刀工到烹調手法都能夠跟現代的大廚相媲美。同時他們還保留有古老的傳統,不像后世需要業內繼承的傳統已經被時間磨滅掉,或許他們比現代大廚的手藝還要精湛也說不定,回味說的對。岳梁國的飲食文化起源自梁都,江南的廚師手藝在梁都的廚師面前果然不夠看,天子腳下皇城根里果然人杰地靈,不管是哪個行業,在這里的能人異士頗多。
梁敖的客人不多。加起來還不到十個人,不到十個人的宴會排場頗大,并且那數量不到十個人的賓客皆華裳錦服極盡富貴,流光溢彩的妝扮跟蘇妙等人的氣氛很不搭調,有種十分不協調的感覺,反倒是回味在出現在這樣的場合時縱使他的心中有再多的不滿,他也能自然而然地融入其中,這是天生的皇族血統。
蘇妙雖然不會覺得不自在,她從前服務過很多高級宴會,比眼前這樣的宴會還要高級的宴會有很多。`見過世面自然不會覺得不自在,可是她覺得有點無聊,因為她不好意思在這么多人面前大吃特吃,她也是有自己的矜持的。
蘇嫻有點不自在,她雖然穿了自己最漂亮的衣服,雖然她現在不缺錢可以自己購買好料子的衣裳穿,但不愁吃穿和富貴尊榮之間差的是兩條太平洋的距離,即使她的心再豁達,即使她再不想自卑,隔了一道天的差距還是讓她的心里產生了反感和排斥的情緒。她非常明白這樣的反感和排斥完全是因為自己永遠也無法彌補那些差距,正因為明白這一點,她才會異常煩躁。
蘇煙半垂著頭,舉止拘束。他粉面朱唇,眼如春水,眼尾眉梢處自帶了那媚骨的婉轉風流,吸引了在座的許多富家子弟的目光,人們都在竊竊私語猜測他究竟是男子還是一個俏皮的女扮男裝的小美人兒,這讓男生女相的蘇煙越窘迫自卑。指指點點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咬緊了嘴唇,耷拉著腦袋,亦步亦趨地跟著二姐,心里怕怕的,很慌亂。
唯一自在的、最最怡然自若、壓根就沒把周圍對平民來說壓迫性極強的環境放在眼里的就只有蘇嬋了,蘇嬋和精心妝扮的蘇嫻以及從回香樓回來還沒來得及換掉華麗裙裳的蘇妙不一樣,她一身男裝布衣,還綁著綁腿,身高修長,雌雄莫辯,跟在一群衣著華麗的人身后,不明真相的人還以為這是誰家帶來的小廝,仔細一看卻又覺得不對,誰家小廝悠然自若,瀟灑自如,于是在看第二眼時不由得對她留了心。
梁敖將回味帶來的幾個女伴不著痕跡地觀察了一遍,笑笑,才要開口說話,瓷器落地碎成瓷片的聲音驀然響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蘇妙驚詫地回過頭去,連眼睛都沒來得及眨,一個淺粉色的身影將她的眼睛晃得眼花繚亂,伴隨著嚶嚶的哭泣聲,那抹淺粉色的身影已經炮彈似的直沖進回味的懷抱,度之快迅猛至極連回味都沒反應過來,怔愣的工夫已經沖進他的懷里,將他撞得倒退半步。
“阿味哥哥!”丁蘭嚶嚶地哭泣,在回味懷里哭得極可憐。
蘇妙愕然地看著丁蘭突然出現,還炮彈似的沖進回味的懷里,淚如雨下哭得十分可憐,這一次看見丁蘭蘇妙現她跟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之前的丁蘭一看就是美麗動人的千金小姐,現在的丁蘭卻瘦瘦黃黃的,穿了一件丫鬟才會穿的青色掐牙背心,水紅色的衫子,下系一條象牙色綾裙,烏黑油亮的頭挽成丫鬟們常梳的雙鬟髻,就像從天堂跌入地獄似的,變化之大讓蘇妙看了好半天才認出來。
回味之前也沒認出來,反感地皺起眉,將丁蘭推開,倒退半步,不讓她的眼淚鼻涕沾到自己的衣服上。`
丁蘭被推開,一臉怔愣,仿佛不敢相信,淚痕凝結在臉上,她呆呆地望著回味,一雙烏黑的眼睛盡是空洞與蒼茫。
回味這時候才看清“偷襲”他的人是誰。皺了皺眉。
在丁蘭被回味推開踉蹌著倒退開的時候,輕盈的腳步聲自身后響起,有華麗的身影忽然闖入視野,緊接著一巴掌重重地摑過來。將丁蘭的半邊臉都打麻了,出清脆的一聲“啪”!
“賤婢!”悅耳的嬌斥聲響起,雖是辱罵,但因為這聲音太好聽了,粗魯的辱罵反而被人忽略了。
丁蘭捂著瞬間腫起來的臉頰。淚眼朦朧地看著出現在面前的人,她是個不能受委屈的,然而這些日子來經歷的地獄般的生活已經磨光了她的所有嬌氣,讓她不敢再肆意撒野,吸了吸鼻子,低垂下去的眸子里掠過一抹不甘,她咬著嘴唇,楚楚可憐地跪下來,低泣著哀求道:
“奴婢該死,郡主恕罪!”
蘇妙瞠大了一雙眼眸。愕然地望著面前的這一切。
打人的同樣是一個年輕的姑娘,有著嬌嫩紅潤的鴨蛋臉,身穿一件乳白色彈墨雨花錦偏襟刻絲緞袍,逶迤拖地鴨黃色刺繡蝴蝶紋撒花裙,身披橄欖綠刺繡鑲邊如意紋煙紗單羅紗。瀑布般的辮,頭綰風流別致的如意高髻,墨黑油亮的云鬢里插著填絲綠葉頭花,膚如凝脂的手上戴著一個赤金鑲翡翠如意的戒指,腰系半月水波絳,上面掛著一個折枝花的荷包。腳上穿的是掐金挖云紅香羊皮繡花鞋,整個人顯得耀如春華,皎如秋月。
“凌柔!”梁敖皺了眉,沉聲斥責了句。“大庭廣眾之下,成何體統!”言外之意,要教訓奴婢可以,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
凌柔郡主卻不在意,不以為然地瞅了梁敖一眼,有恃無恐。她厭惡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把頭壓得低低的丁蘭,恨恨地斥道:
“賤婢,還不滾下去!”
丁蘭哽咽著說了句“多謝郡主開恩”,捂著紫脹的臉頰,爬起來飛也似的走了。
凌柔郡主已經恢復了秀麗婉約的形象,一雙如春波秋水的眼眸脈脈地望向回味,姿態撩人地屈了屈膝,語氣里盡是嬌媚:
“凌柔見過阿味表哥。”
回味用迷茫的眼神盯著她看了一會兒。
“這是六皇姑家的凌柔郡主,她父親的靜安王朱培安,他們一家剛剛回京。”梁敖見回味半天沒認出來,倍感無語,只得上前一步解圍,輕聲解釋道。
回味又想了一會兒,似乎是想了一會兒才想明白自己的六皇姑是誰,六皇姑父是誰,他的表妹凌柔郡主又是誰,看他的表情他好像有點想起來了,然而想起來的僅僅是他確實有一個六皇姑一個六皇姑父一個六皇姑家的表妹,只是這三個人是誰他卻記不得了。
梁敖越無語。
看表情的微變化就知道他心中所想的蘇妙同樣十分無語,努力忍住想要翻白眼的。
回味只是表情淺淡地對著凌柔郡主點點頭,就拉著蘇妙轉身,坐到丹桂林下一處空著的椅子上去。
梁敖跟過來,很自然地坐下,表情上沒有任何不自在和不自然,看得出他和回味應該非常親近,盡管回味并不親近于他。
梁敖與梁敞似乎很是要好,在梁敖坐下來的時候梁敞也跟著坐了下來。
蘇嬋則在附近隨便撿了一處座位坐了下來,蘇嫻見狀亦跟了過去,蘇煙本來想跟著二姐的,卻現二姐跟著回味坐到人多的地方去了,他不喜歡人多,于是亦步亦趨地跟著三姐坐到旁邊的椅子上去。
蘇妙跟著回味坐了一會兒,先覺得梁敖很健談,其次梁敖一直都在跟回味談論梁都里的事情,雖然不是什么政局大事,可從他口里說出來的一串人他和回味都認得,蘇妙卻一個也不認得,她壓根就聽不懂,佯作認真地聽了一會兒之后便沒了興致,回味一直在桌子底下握著她的手,見她的手在他的掌心里鼓蛹鼓蛹的沒半刻安寧,便對她說:
“你自己去賞賞花吧,別走遠了。”
“我不賞花,我去和大姐坐坐。”
回味點點頭:“想吃什么就吃,這兒的菜做的還是不錯的。”
梁敖和梁敞聽了他的話,有一瞬的無言,梁敖率先笑道:
“姑娘別客氣,就當是自己家一樣。”
“多謝武王殿下。”蘇妙笑笑,客客氣氣地應了一句,轉身坐到大姐身旁去了。
蘇嫻、蘇妙、蘇嬋、蘇煙圍坐在一張小方桌前,望著滿眼艷紅的丹桂林,如果能夠忽略林中正嬉戲的人群的話,這兒的景致還是不錯的。
“有錢人的宴會,真不錯!”蘇嫻仰著脖子望著通紅如火的丹桂,幽幽嘆道。
“哪里不錯了,我看還不如咱們自己賞花呢,在咱家的槐花樹下擺上一桌,炒兩個菜放兩甕酒,一坐到天明,不知道有多自在!”蘇嬋翻了個白眼,不以為然地說。
“你知道這丹桂值多少銀子嗎?”蘇嫻睨著她,涼涼地說。
“這玩意兒不是野生的嗎?”蘇嬋匪夷所思地反問。
“圈進園子里就不是野生的。”
蘇嬋越匪夷所思,雙手抱胸,皺了皺眉,疑惑地問:
“就算不是野生,這玩意兒除了能看,還有別的用處嗎?”
“……”蘇嫻覺得自己的思維和她不在一個空間里,扭頭對蘇妙道,“有人瞪你。”
蘇妙正單手托腮閑的霉,不用回頭她也知道先前的那個凌柔郡主一直在拿惡毒的眼光狠狠地瞪著自己。
“丁家那個姑娘跟文王殿下是怎么回事啊?”她并不在意凌柔郡主,不解地問蘇嫻。
“男人嘛,三妻四妾很平常。”蘇嫻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這么說,大姐你豈不是沒希望了?”
蘇嫻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越明顯,嫵媚的丹鳳眼在遠處的那幾桌公子哥身上挨個撩人地望了一遍,似笑非笑地說:
“男人嘛,這里不是有的是。”說罷,對著坐在另外一桌一直在拿一雙桃花眼撩撥她的俊俏男子投去一記媚入骨髓的眼波,紅唇初綻,嫣然一笑。
桃花眼青年被這風流嫵媚的一眼瞧得身子酥了半邊。
梁敞的臉刷地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