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敏眼看著父母因為他的事就要吵起來了,心里郁結成一團,又有些不忍,是他這個做丈夫的無法處理妻子和母親之間的矛盾,現在連父親都被他拉下水,以母親的固執和父親對母親的厭煩,兩人之間的關系會雪上加霜,本來就不睦的夫妻因為他的事再一次反目成仇,作為兩個互相仇恨著的人生出來的兒子,他為難,同時多余感又一次涌上心頭。`
林嫣覺察到他情緒上的低落,她覺得對不起他,正是因為她,他才會如此為難,可是偏偏她什么都做不了,她不知道該怎么辦,她想安慰梁敏,卻覺得她這個始作俑者去說出無用的安慰太可笑,無措感無力感讓她的心里非常難過。
就在這時,一直立在梁錦身后默不作聲的回香突然溫和地笑笑,她覆著面紗,可是從她彎起的眼眸里蘇妙看見她在笑,她開口,溫和地招呼:
“阿敏。”
梁敏見她喚,順從地上前兩步,規矩地施了一禮,輕叫了一句:“夫人。”
在那一刻,蘇妙現魏心妍勃然大怒,就在那么一瞬間,她的脾氣似乎炸開了,她惡狠狠地瞪向回香,恨不得生吞了她。
回香對魏心妍的怒火渾然不覺,她溫和地攜了梁敏的手,親切地道:
“聽說你要從王府搬出去,何必另尋住處,你現在奉皇命在南郊青驍大營訓練新兵,回香樓離青驍大營最近,不如和嫣兒搬到回香樓來,阿甜兩口子也在,阿甜媳婦和嫣兒又親近,有阿甜媳婦在,你也不用擔心嫣兒無人說話,你出了門也能放心不是。”
她一點也不避諱點破梁敏對林嫣的心,在這個年代丈夫疼愛妻子表達的一定要隱晦,否則會引來許多嘲笑。回香卻一點不掩飾地說出來,從她的語氣里聽不出任何嘲笑,那語氣是自內心的認同是自內心的柔暖,讓梁敏有一種心意被認同了的感覺。不會覺得別扭,反倒是因為被理解了所以心生感激。縱使梁敏不一定會答應回香的提議,但在這一刻,他對回香是覺得溫暖而感激的。
魏心妍徹底炸開了,她面色鐵青。肺子都要氣炸了。
魏心妍出身名門,尊貴無比,她從以前到現在一直是一個倨傲跋扈的人,她不會裝模作樣,她也用不著伏低做小,因為她有足夠的實力維護住她的張揚和自傲。而隨著年齡的增長,做姑娘時的張揚倨傲很容易會在中年時變成歇斯底里,因為在這個年紀已經不會有人欣賞她的傲氣了,所以在起怒來時,她當真會變得歇斯底里。`這主要也是因為這么些年她的人生基本上是一帆風順的。除了沒能拿捏住梁錦,不過對這一點她也不在意了,梁錦根本扶不上墻,她早就已經對他不抱希望,可是她無法容忍她最大的希望她最強有力的武器她的兒子被奪走。她曉得回香的心思,回香的裝模作樣完全是為了離間她們母子,回香真正要做的是搶走她的兒子,她要搶走她最大的希望。包括在梁敏的婚事上,魏心妍知道最開始梁錦是不滿意林嫣的,一切都是回香在暗地里搗鬼。偏偏因為這件事梁敏更加感激回香。
魏心妍在這件事上吃了個啞巴虧,當看見梁敏在自己的面前與回香如此親近時,她怒不可遏,她尖銳著嗓音。冷嗤道:
“回香,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盤,阿敏和我這個親娘再生疏,他也是從我的肚子里出來的,你搶了我的男人我不和你計較,現在還想搶走我的兒子。你做夢!”
梁敏面上尷尬,他并不想和母親離心,他和母親就算相處的再不愉快,母親就是母親,他斷不會因為生母親的氣就去認別人當娘,可母親的話說出來就好像是他打算要拋棄母親認別人做娘似的,特別還是在回味面前被母親這樣說,他尷尬得手足無措,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你說話別太過分了!在孩子面前這是做什么,你現在這樣哪還有一點為人母的樣子!”長輩們關起門來怎么爭怎么吵無所謂,可是當著一群晚輩的面,還有兩個兒媳婦在場,梁錦嫌丟人。
魏心妍不理會他,在她眼里梁錦從來就不是對手,甚至他的優柔寡斷讓她看不起,她只看著回香,冷冷地看著,從以前她就討厭回香,討厭到要死,論出身論相貌論才華論能耐她比回香不止高一點,可是每一次對上回香的眼,她都有一種脊背涼的感覺,仿佛是天生的對頭,事實也的確如此,她們是對頭,這對立持續了一輩子,不死不休。
面對魏心妍的陰鷙,回香不以為然地笑笑,她極少笑,至少在其他場合蘇妙從沒見她笑過,哪怕是對梁錦她都不會笑,可是對上魏心妍她會笑,笑得讓人心驚,笑得讓人寒。
“姐姐。”一聲恍若黃鶯出谷的嗓音自門檻內傳來,回香抬起頭,龐夢楠出現在雪乙莊的大門前。
蘇妙注意到她似乎重新梳了頭,一頭濃密的長用桂花油梳得烏黑油亮,蘇妙現在看見龐夢楠時,梁錦的表情變得很怪異,雖然只有一瞬間,但他的表情是一種說不出的奇怪,那是他的側妃,可是他看著她的眼神既不是愧疚也沒有憐惜更沒有在看著魏心妍時的厭煩,那眼神帶著疏離,帶著戒備。`蘇妙之前聽回味說過,楠側妃為梁錦生了一對雙生女,算起來應該是為梁錦生育最多子女的女人,可是他看著她的眼神一點也不像是看著自己曾經的女人,反而有種如臨大敵的感覺。
更奇怪的是,龐夢楠的眼根本沒落在他身上,她直接將梁錦無視掉,徑直走到回香面前,一把拉起她的手,眼圈在這一刻居然紅了,她望著回香,一時無言,過了好一會兒,才含著笑,輕輕地說了聲:
“姐姐總算是肯見我了。”
話音才落。就聽見魏心妍冷嗤了一聲,極度厭惡,極度不屑。
龐夢楠聽見了這一聲,垂下去的眼眸里掠過一抹刺骨的寒意。不過再抬眼時她已經斂了之前的情緒,笑著對回香說:
“之前聽說阿味回來了我還不相信,讓人好一頓打聽才知道不僅人回來了還帶回來一個姑娘,我實在太好奇了,就自己跑過來看了。一眨眼阿味也要娶媳婦了,我和姐姐真是老了!”她輕嘆了一聲,滿心沉重,無限感慨。
回香沒有回答,倒是魏心妍陰陽怪氣地冷笑了一聲:
“你不老,你哪里會老,不信你問王爺,還跟當年一樣撩人的小妖精似的!”
梁錦啞口無言,這些女人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不是他不想壓制。是他壓制不住,總不能逼她們一個個去掛東南枝,就算他真逼她們去了,她們也不會聽他的。他的內院和尋常人家的內院不同,如果僅僅是娘家勢力龐大關起門來倒還不至于無法拿捏,可眼前的這三個女人,無論是魏心妍、龐夢楠、回香,她們不是用來銜接勢力的一枚棋子隨時都可以因為局勢的轉變被拋掉,她們三個人本身就代表著一方勢力,不僅僅是勢力。更可怕的是野心。梁家的老祖宗們也不知道生前造了什么孽,從幾代以前皇族中的女子便不安分,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有他的親祖母莊敬皇太后和他的嫡母慎德皇后,而在這兩個人之后。繼承了她們野心的女人們更是沒有半刻消停。
龐夢楠被魏心妍刺了一句,也不惱,似笑非笑地回敬道:
“再撩人也沒有魏姐姐撩人吶,姐姐你年輕時那真是風華絕代傾國傾城,先皇都曾為姐姐的風采傾倒,就是今上也曾為姐姐的風情心折呢。誰想到到最后卻被咱們王爺撿了一個便宜!”
梁錦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魏心妍則刷地變了臉色,仿佛被踩中了痛腳似的,怒氣勃。
早在龐夢楠出來時梁敏就帶著妻子、弟弟、弟媳站到一邊去了,回香和梁錦從不會在孩子面前提起上一輩的恩怨,魏心妍和龐夢楠卻會,魏心妍性子剛烈常會歇斯底里,龐夢楠則是笑里藏著陰險,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把內心底的瘋狂表現出來,瑞王府水再深里面的隱情再陰暗那也是梁敏一心維護的家,他不想讓妻子和弟妹知道太多對婆家產生太多不好的聯想。
就在這時,回香突然手搭涼棚向東南方望去,那里是一片繁茂的桂樹林,頓了頓,她問:
“我記得那里是莫愁湖吧?”
梁錦一愣,回答說:“是。”
“今年的桂花不錯。”回香說。
話音才落,龐夢楠已經挽住回香的手,笑著提議道:“姐姐也有好多年沒來這雪乙莊了吧,今年的桂花開得爛漫,不如妹妹陪著姐姐去桂樹林里賞賞?”
“好。”回香竟然爽快地答應了。
龐夢楠將一雙嫵媚的眸子望向魏心妍,似笑非笑地問:
“魏姐姐要不要一道去賞花?”
魏心妍看了她二人一眼,不屑地冷笑一聲,眸光陰冷地回答:
“可以。”
不知道為什么,剛剛還劍拔弩張的三個人突然肩并肩地去賞花了,她們去賞花了,梁錦自然不能當做什么都沒生過,萬一三個人中的某一位在湖邊“喪心病狂”起來,現在不是撕破臉的時候,同樣也不是能夠以為還可以互相制衡所以放松警惕的時候……
煙波浩渺,桂林飄香。
景色秀美的湖岸邊,一張金絲楠木桌,三把金絲楠木椅,三個人分據在東南北三方,沉斂的黑如夜,幽深的紫如云,耀目的紅如火,回香在嫻靜地品茶,龐夢楠在賞玩剛剛折下的桂花,魏心妍凝望著對面的湖水平如鏡,三個人皆沉默著,場面是說不出的怪異。
正西方的水亭里,梁錦帶著梁敏、林嫣、回味、蘇妙安安靜靜地坐著,安安靜靜地喝茶吃點心,很顯然湖邊上沒有他插手的余地。
蘇妙偷偷瞧著梁錦,在心里替他悲催,女人太多也是麻煩。
少頃,梁錦輕咳了一聲,沉聲道:“蘇姑娘,你能不能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
蘇妙一陣尷尬,摸了摸鼻頭轉移開目光,裝作沒聽懂。
梁錦也沒再追究,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頓了頓,他看向梁敏,淡淡地說:
“收拾好了你就和嫣兒搬出去吧,你母妃你不用擔心,瑞王府里有哪個敢為難她,你在或不在她都風光無限。”
梁敏啞口無言,雖然他想在母親面前盡孝,無奈母親和妻子不對盤,再在一起,孝道沒盡成,只怕連本來的母子關系都惡化了,父親說的沒錯,即使沒有他瑞王府也是母親當家作主,母親也用不著他這個兒子幫她在府里壓場子,一切都是他想太多了。
沉默了一會兒,他輕聲應了句“是”。
梁錦點點頭,又望向回味:
“還有你,和這姑娘的事也該定下來了,再怎么說這也是個清清白白的大姑娘,沒名沒分的跟著你傳出去不好聽,雖然成親要好好準備,但名分還是要定下來,姑娘的娘家在豐州,先過了禮再挑日子,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替你辦了。”
回味沒有反對,回了句“好”。
梁錦松了一口氣,還真怕這小子突然犯渾來一句不用你管,正要開口說話,卻突然閉上嘴,耳朵微動,皺起眉頭!
蘇妙正想聽他要說什么,卻見她突然住了口凝了神色,一愣,與此同時,回味的手已經搭在她的肩膀上,蘇妙嚇了一跳,本以為他是要占便宜,扭過頭去卻見他同樣眉頭緊鎖,再望向對面,梁敏已經面容沉冷地將林嫣護在懷里,林嫣同樣嚇了一跳,卻從他緊繃著的身體中感受到了什么,乖乖地偎在他身上,不敢開口。
風起,草木沙沙作響!
蘇妙的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預感!
那風聲越來越近,在最接近的一剎那竟然轉化成輕盈的腳步聲,更響亮的沙沙聲傳來,突然,無數的黑衣人從草木繁茂處竄出,恍若從天而降,劍光帶著凜冽的寒氣,齊齊向湖岸邊的圓桌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