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歡的思考并沒有僅僅停留在面前的這一場戲上,他所思索的,更多的是從面前這一場戲中所暴露出來的一些問題上。
他想要從本質來發現問題,進而解決問題,這才是根本的解決之道。否則的話,即使把面前的這一場戲給弄過去了,后面的問題還是會不斷浮現出來。而這個問題的本質,其實就是關于“喜劇究竟是什么”這樣一個問題。
在最大眾的定義上,喜劇是以夸張的手法,巧妙的結構,詼諧的臺詞等方式引得觀眾發笑的一種表演形式。其中,最顯眼、最容易被人所看到的,無疑就是“夸張的手法”這一項,這也就讓很多觀眾對于喜劇有了一個錯誤的認識,認為喜劇一定要非常夸張。
這種認知并不能說錯,只不過有些偏頗了。
一些類似于俞清泉這樣的業內人士,雖然知道這種認知是很片面的,但是在他們日常的操作經驗中,往往會發現,從夸張的手法上入手進行喜劇拍攝,是最簡單、也是收益比較高的方式——這種方式的笑點對于觀眾的觀影門檻要求非常低。
又容易上手,從整體概率來看的市場效果又好,性價比極高,這就讓他們越來越傾向于在這方面做文章。長此以往大家添磚加瓦之下,也就讓喜劇的這個特點越來越突出。
在這方面,比較具有代表性的就是好萊塢的屎尿屁喜劇片,一個屎尿屁就能玩上幾十年。
這是市場在影響創作,而在作品被輸出之后,又反過來,進一步地加深了觀眾對于喜劇的這一偏激固板印象,認為喜劇就是夸張。
這是停留在表象層面上對于喜劇的看法之一,沈歡現在思索的,則是最喜劇最本質的東西。
關于這一點,不同的人給出了不同的見解。
有人認為,悲劇是把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喜劇則是把沒有價值的東西撕碎給人看。有人認為,喜劇和悲劇就是突然發生了一件突如其來出乎意料的事,如果結局是具有威脅性的,那么就是悲劇,如果結局是無關緊要的,那么就是喜劇。還有人認為,喜劇的內核其實就是悲劇,這兩者之間從某種程度上來看其實是可以相互轉換的,就像太極一樣。等等等等,諸如此類的各色看法極多,但是并沒有一個人敢說自己的定義就一定是準確的,按照他們的規律所創作出來的作品就一定能讓所有人哈哈大笑。
而要問沈歡對于喜劇的認知,這個家伙是來者不拒,博采眾家之長的,不過因為他對于太極這個哲學概念的喜愛,所以他對于“喜劇的內核其實悲劇”這個認知最是認同,這也就是他為什么采用了和俞清泉這樣的喜劇導演所不同的拍攝方法,盡量在避免夸張、呈現自然。
他想要用這種反差,營造出突出的喜劇效果來,這從原理上來說是行得通的,所謂的黑色幽默,也是從這個原理上發展出來的。當然,他在這里要做的并不是黑色幽默,而是想要從這方面延伸出另一條路來,具體地來形容的話,那就是“認真地去做無意義、甚至悲涼的事,用這種行為本身,而不是外在表現形式來引發人們的優越感”。
在這一點上,和另一個世界的周星馳的表演理念是有些相似的,畢竟同源,只不過沈歡不打算跟周星馳一樣,他想要更收、更自然。
不過從這第一場戲的反饋來看,他的這個想法好像有點問題。
難道說他的思路一開始就出了問題?
沈歡在苦思許久后,腦子里突然冒出來這么一個想法。
畢竟這是喜劇啊,而且他還是奔著爆笑喜劇的方向去,還不是那種輕喜劇。
其實從正劇、甚至從輕喜劇的角度來看,剛才的這場戲是沒有太大問題的,雖然整體平了點,僵了點,死了點……
好吧,這么一看,問題好像還是挺多的。
沈歡思索到這里,突然發現,他按照自己的想法來拍攝,竟然把這場戲搞得四不像了:它既沒有他想要的那種歡樂效果,又沒有正劇的那種靈動自然,兩邊都不靠,夾在中間,異常尷尬。
他是不是要回一下頭,不要再這么執著于表現形式、不要再執著于“收”,“自然”這些東西,而是朝著歡樂的方向奔跑一點呢?
這家伙卡殼了。
俞清泉看著沈歡現在這模樣,這樣想到。
這種情況再正常不過了,只要有點追求的導演,難免都會在拍攝過程中出現卡殼的情況,俞清泉見過好些個。
等著吧,再這樣卡幾次,這個年輕的導演就會發現他的想法不靠譜了,最后自己再如救世主一般登場,給他指明正確的道路。
拍喜劇,自己才是專業的。
俞清泉默不作聲,心中小心思不斷。
他其實也不是不明白沈歡的想法,他也知道按照沈歡的想法。
說句老實話,俞清泉曾經也想過走這樣的道路,但是在不斷的實際操作中,他發現這條路太難了,反正他這么些年來都沒能搞明白。與此相比,有一些更簡單可行、更穩當的捷徑,為什么不走呢?
反正大家都是這么做的。
然后俞清泉就這樣一路心安理得地走了下來,直到如今。
下一個,就是他面前的這位年輕導演沈歡了。
“國哥,”
鄒文琴向沈歡這邊遠遠地看過來一眼,稍有些猶豫地問旁邊的廉守國:“你說……咱們要不要過去沈導那,問問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她還是第一次跟沈歡的組,不清楚這位沈導的脾氣,也不知道這個導演的風格是怎樣的,見到沈歡在把他們喊停之后就坐在那里默不作聲,心中不免有些慌。
畢竟沈歡連續執導兩部大熱劇集,從圈子里的標準來看,算是一顆嶄露頭角的大新星,這樣的人,一般都會被自動打上“火速躥紅”“年少成名”“年輕氣盛”之類的標簽,脾氣相對來說,都是比較急躁的。更何況導演又是一個容易爆炸的位置,那就更容易炸了,所以雖然只是NG了一遍,鄒文琴還是有些慌,問了一下跟沈歡合作過的廉守國,打算以他馬首是瞻。
老廉和這沈導是合作過的,對于沈歡的脾氣肯定比她更了解,跟著他走肯定是沒錯的。
廉守國也有些拿不清楚,不過他隔空看了看沈歡的表情后,還是搖了搖頭,“他好像在想事情,我們還是不要過去打擾他了。”
到底跟沈歡是合作過的,廉守國對于沈歡多少還是有些了解的,所以并不像鄒文琴這樣忐忑。而在見到廉守國不慌不忙的樣子后,鄒文琴也才多少放下點心來,跟著廉守國一起等起來。
就這樣,在全場的等待下,沈歡一個人坐在那里默默沉思了半天之后,突然眼睛一亮,猛地站起身來。
因為起身太急,他屁股下面的椅子都直接被他起身的動作帶著、翻到在地了。
現場的這些工作人員中,有不少都是第一次跟沈歡合作,對于沈歡還不太了解,也不清楚他的脾氣。
在他們中的很多人看來,沈歡之前長久的默不作聲、沉思,瞧著著實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一場大風暴,似乎正要爆發。
這讓很多人的心都微微提了起來,而沈歡的這突然一動,則是讓他們心兒不自覺地跟著一顫。
這是要爆發了嗎?
這導演還真是年輕氣盛,脾氣這么大的嗎?只不過是NG了一遍,就直接要爆了?他甚至氣到椅子都“掀”翻了?
嗯,在他們的主觀意識下,那椅子就是被沈歡動手“掀”翻的。
沈歡的屁股下面可能還長了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