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萊白下影城2號廳,此刻很安靜。
“……我全部的心跳,隨你跳……”
大銀幕上正在播放著的劇情,宋一的表演,成功地讓觀眾們都安靜了下來。
沈歡也在下面安靜地看著,可是和其他觀眾不同,在看著眼前的戲的時候,他腦子里還不斷閃過另外兩段畫面,其中一段是在另一個世界里,《夏洛特煩惱》這部電影此刻的原畫,另一段畫面,則是他剛跟宋一、成功用小說勾起宋一的興趣讓她愿意接戲之后,在飯店里跟她試戲的場景。
他還清楚地記得,他那時候用來跟宋一試戲的劇本,是他臨時“創作”出來的一段戲,真正的來源則是源自另一個世界的一部電影,《諾丁山》。
他當時把茱莉亞羅伯茨的角色給了宋一,跟他試了這部電影中難度頗高的一場戲(相對于女演員而言),而宋一當時的表現震驚到了他:細膩、流暢、真實、自然、情緒間的轉換呈現、層次遞進、還有那種強勁的爆發力……
這些都讓沈歡為之驚艷,覺得一點也不比茱莉亞羅伯茨差,這也是他當初為什么最終非常果斷地定下了宋一為《潛伏》女主角的原因之一。
而在這里,宋一同樣發揮出了她的能力來。
在這場屬于她一個人的獨角戲里,她再次展現出了她當初跟沈歡試戲時、在那段源自于《諾丁山》的臨時劇本中所呈現出來的驚人演技,情緒一層層地推進、一層層地疊加,卻又非常自制,不任由它胡亂四射,而是隱忍、克制,效果反而更佳,更加地能夠觸及人心,感染到觀眾們。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與此相比,另一世界《夏洛特煩惱》原電影中的女主明顯就差一些了。
沈歡不否認另一個世界的那位演員瑪麗是位不錯的演員,但是因為她的工作經歷關系,她更加擅長于喜劇表演,而非眼下的這種煽情。瑪麗在這里的表演,在沈歡看來,就是單純地按照自己的理解來進行表演,也就是所謂的由內到外,而宋一在這里的表演,則是由外而內、之后再由內到外,比她多了一層,這也是宋一的表演更加動人的內核原因。
當然,這聽著可能有點模糊,放到一些具體細節上,也是能夠看出兩者表演的差別來的。
瑪麗在這里的表演,基本上可以分為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就是她爬窗上來、再到床邊坐下一段。
在這段上是搞笑的部分,宋一和瑪麗兩人在這部分的差別并不是很大,造成兩人表演差距在于第二階段,也就是冬梅在床邊坐下、開始說話,一直到夏洛死亡的獨角戲部分。
在這個階段上,在沈歡看來,瑪麗進的太快了,幾乎是前后不到三四秒,她就很快從之前的狀態、進入到了深情訴說中,而宋一在這里則不然。
宋一一開始的情緒很平,隨著她的訴說,隨著時間線的推進,她的情緒才一點點地上去。
這就好比是一個一直都在高潮,并且一直在高潮,另一個則是不斷往上、最后才一下子爆發,達到高潮。
一直高潮,其實就相當于沒有高潮,宋一在這里的處理方式無疑要好多了,這讓她積蓄出來的爆發能量特別感人。
此外,還有很多的小細節,如,沈歡還比較清晰地記得,瑪麗在這里最終醞釀出了眼泛淚光、將哭未哭的感覺,可是宋一在這里卻是在這里完整地呈現出了一個眼眶從白色、到逐漸泛紅、眼睛比往常透亮,似有淚光卻看不到淚光的整個過程和形態……
這些已經不是對于演技的理解,而完全就是技術能力問題了。
在沈歡看來,宋一在這里完全呈現出了奧斯卡影后的潛力,但可惜的是,這個角色、這段戲發揮空間還是少了點,雖然在他看來已經是很精彩了,可還是未能把她的能力完全發揮出來。而且整部影片中,像這樣的戲也太少了,所以別說奧斯卡影后了,華表獎影后的提名能不能拿到都兩說呢——很多時候,能不能拿獎,確實很看重電影本身而非演員。茱莉亞在《諾丁山》中如是,宋一在這里也如是。
演員表演、呈現出自己所想要表達東西的最終目的,在于讓觀眾接收到、感受到。而觀眾感受程度的差異,就可用來劃分演員的演技水平高低。
在這方面,演技水平差的,可能會一眼被觀眾看穿他在“表演”,具體表現為生硬做作的臺詞、僵硬的表情和肢體動作等等,這種連演員都稱不上;演技水平好一些的,已經不會讓觀眾下意識地覺得他們在“表演”了,觀眾們能夠或模糊、或清晰地感受到演員想要表達的東西,到這種程度,也就可以稱作是真正的演員了;再到更高層次,不僅不會讓觀眾們覺得他們在“表演”,不僅可以讓觀眾們感受到他們想要表達的東西,甚至于一顰一笑都能牽動觀眾的情緒,讓他們跟著開心、跟著難過。到這種程度,也就是演員這個行業最頂尖的人才了,也是最少的一部分人才。
宋一無疑就是這樣的人才。
在她的發揮下,在劇情的呈現下,觀眾們都被她所感染到,跟著她一起哀傷了起來。其中比較感性的一些,更是已經鼻子發酸了。
比如說陳婉嫻,這個感情的小資女青年,此刻就已經鼻子發酸了,手也下意識地伸進了隨身攜帶的小包外口袋里,那里有一包紙巾。
她原本是真的以為這會是一部感人肺腑的悲劇愛情片的,所以特意做了準備,帶了紙巾過來,卻沒想到這還真的是爆笑喜劇,紙巾似乎用不上了。可當她這么以為的時候,沒想到沈歡在這里又成功地勾起了她的淚點。
只是她的手伸入那個裝著紙巾的小口袋里之后,始終沒有抽出來,沒有把紙巾拿出來。
……好吧,前面的喜劇因素實在是太強烈了,慣性太強,對于宋一在這里的表演效果起到了不少削弱作用。
雖然這里很感人,她都鼻子發酸了,想哭了,但終究還只是想。
還差一點。
同時她又對電影產生了一些猜測:就到這了?最終以沈歡的死亡結束嗎?后面還會不會有后續?……
“怎么了?”
沈歡突然扭頭看向他身邊的宋一,這樣問道。
這條軟體動物本來一直都是安安靜靜地掛在椅子上的,從頭到尾陸續不停地吃著東西、喝著飲料,就沒有怎么歇過,仿佛她的胃里藏著一個異次元空間一般。
可是她此刻突然動了起來、從掛在椅子上,變成了坐正的狀態。
此刻,影廳內周圍的人都被她驚人的表演感染到了,正沉浸在她創造出來的感傷中呢,都安安靜靜地坐著,她這個一直安靜不動的怎么反而要有大動作了?
“廁所。”
宋一丟下這么一句話,立刻從坐正的狀態上、變成站起身來,然后為了不擋住背后觀眾們的視線,微微彎下腰,從這一排走了出去、再向著通往廁所那扇門的方向走去。
因為他們這一排除了他們倆之外再沒有其他人了,所以她的動作很流暢很快,沒多一會兒,就已經消失在了那扇通向廁所的門后邊。
“我還以為你的胃是無底洞呢,原來也是要上廁所的啊……”
沈歡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以很低的聲音喃喃自語,可是卻感覺有些不對的地方,仔細一回想,才知道哪里讓他感覺不對了。
宋一走的好快啊。
身為一條咸魚、軟體動物、能躺著絕對不站著的家伙,宋一平時走路也是懶洋洋的,沈歡都沒怎么見過她快步小走、更加沒有在片場以外的地方見過她跑步的樣子,可是剛才宋一離開的時候,速度卻是很快,小碎步邁得飛起,只是因為她一開始彎著腰,跟平常走路的形態有點不太一樣,所以觀察力過人的沈歡才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吃壞肚子了?
沈歡注意到這一點后,心中如此想著,隨即也不再去想了,而是把目光重新投向了面前的大銀幕。
夏洛沒有死。
當他在冬梅的歌聲中心跳停止之后,隨著鏡頭的一個切換,他突然從馬桶上醒了過來。
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場夢?
夏洛在廁所里確認了這一點后,表情無比欣喜,隨后迫不及待地沖出了廁所,飛奔向了他在電影開頭的時候逃出來的婚禮大廳。
他推開婚禮大廳的大門,看到里面還是他重生前的模樣:今天舉行的秋雅和她那肥豬一樣的老公,他的那些同學們,不知道什么時候到場的警察,雜亂的婚禮大廳現場……
還有他在重生的夢里面,失去了、想要挽回卻挽回不了的冬梅。
夏洛的目光再沒有猶豫,表現出了電影開場到現在最堅定的狀態。
他像個一往無前的戰士一般,越過重重阻礙,筆直地朝著冬梅飛奔而去。
在這里,沈歡采用了慢鏡頭的處理方式,同時背景音樂也從無到有,漸漸地生起,沈歡那熟悉的、不像他在電影里這樣特意處理過的純凈歌聲響起。
“我會,在你身邊,你左右,絕不會回頭,”
“你的一舉一動像心跳,牽動我所有,”
兩世為人的夏洛如堅定的勇士一般沖到冬梅的面前,緊緊地抱住了她。冬梅顯然有些懵,在夏洛稍稍松開之后,因為夏洛之前撒酒瘋的行為狠狠地打著他,可是夏洛卻不為所動,不再像他之前那樣跟冬梅爭鋒相對,他只是雙手伸出,捧住冬梅的臉,在冬梅甚是驚恐不知所以的表情中,深深地吻了下去。
“我會在你身邊,你左右,絕不會放手,”
“無論昨天今天和以后,一直到盡頭……”
沈歡的歌聲中,鏡頭圍繞著兩人旋轉,掃過周圍的人。
鏡頭從周圍某人的身后掃過之后,驀然一變。
光芒大作,場景已經從婚禮大廳的現場,回到了夏洛他們曾經的教室中,周圍那些老師同學,也變回了他們曾經的模樣,圍繞在兩人身旁,而在眾人的中央,夏洛和冬梅也是變成了他們學生時候的模樣,正在深情相吻。
“黎明前!另一頭”
伴隨著畫面的,則是歌聲情緒的拉升。
電影畫面上,燦爛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亮得人眼睛似乎都要睜不開了,隨著鏡頭的繼續旋轉,才終于能看清楚,周圍的那些同學正在微笑地看著他們,祝福他們。
陳婉嫻的手終于從她隨身攜帶的小包的口袋里伸了出來,隨之帶出來的,還有她帶來的那包紙巾。
她以為用不上了,剛才也還差了點,卻沒想到下一刻,就終于用上了。
陳婉嫻抽出紙巾,抽了一口氣,默默地擦拭著自己已經紅了的眼眶。
剛才宋一感人的悲傷表演在之前強大喜劇因素的沖擊下,還是差了臨門那一腳,但是現在沈歡卻是把這一腳給最終補上了。只不過那徹底的悲傷不同的是,這里讓人哭的原因不是悲傷,而是幸福。
為了這來之不易的幸福,感動地哭了。
好吧,雖然這個結局似乎俗套了點,不過她很喜歡。
這部電影很棒,沈歡沒有讓她失望。
像陳婉嫻這樣的人還有一些,或是鼻子發酸,或是眼睛紅了,或是直接狠狠地開始擤鼻涕了,另外還有一些感情線條可能沒有這么細膩的,雖然沒能有這種要哭出來的感覺,卻也是沉靜了下來,有一股暖流在心中來回流淌、回蕩,感覺溫暖無比。
沈歡默默地看著大銀幕,心思卻沒有在這上面。
作為這部電影的導演,在拍攝、在后期制作、在剪輯過程中他已經把這部電影的所有素材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得都要吐了,自然是不能指望他像其他觀眾一樣感動了。
他此刻的真正心思,在宋一的身上。
他腦子里閃過了一個無厘頭的想法:這家伙該不會是因為預感到接下來就是這段戲,害羞得跑去躲起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