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長安籠罩在落日的余暉之下,萬家燈火灑下橘紅色的光暈。風一過,所有的光影都微微搖晃起來。
偌大的西市顯得熱鬧而開放,人群熙來攘往,大家都忙著采買喜慶用品,用來迎接新年。
街道的一些小角落里,往往能見著一些素袍稚子用石火點燃小型鞭炮,扔到隔墻的街道,聽著鞭炮的炸響和路人發出的驚慌之聲偷笑不已。
人堆中一道黑色人影閃出,這人生得肌膚勝雪,發如堆鴉,嬌俏的容貌中摻著幾分英氣。
她身著一身黑色勁服,腰間系這犀角帶,雖是纖細瘦弱,卻顯得遒勁有力,如同一棵挺拔的白楊,她正是陸家陸辛之女,陸綰綰。
陸綰綰躲開了暗處襲來的鞭炮,略帶好笑地看著這些頑劣稚兒,曾幾何時自己跟著鄰家的大哥哥也常干這事,還經常瞞了爹爹,跑到坊市,專門往那吹糖人兒的小攤子鉆去。
陸綰綰一邊回想著兒時的趣事,一邊吃著紅艷艷的冰糖葫蘆,另一只手則是提著只叫花雞,慢悠悠地往家里逛去。
“那個軍爺…可否幫個忙?”一處幽暗的小巷里傳來虛渺的聲音,聽得并不是很真切。
聽見有人喊軍爺,陸綰綰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穿的還是一身軍服,敢情自己這是被當成男的了。
她看了眼偏僻幽深的巷子,仗著自己有幾分功夫,膽氣橫生,往里大踏步走了幾步,卻并未看見任何人影,只聽見青石板上自己所發出的篤篤足音。
“是我聽差了嗎?不能啊……可這并沒有人啊……算了回家要緊,爹還在等我呢。”陸綰綰正拔腳欲走,只聽見一陣猛烈的咳嗽聲傳來。
“軍…軍爺…可否給點吃的?”一道如玉石相撞的清脆之音自她的背后響起。
陸綰綰猛地轉過身,把叫花雞提得高高的,“不行。你若是要吃飯,我可以帶你去酒家,這叫花雞可不能給你。”
要知道,這可是她從練武場回來后,排了三小時隊才買回來的,是整個長安城最好吃的城南叫花雞!
“我不是軍……你是誰?鬼鬼祟祟躲在那里有什么企圖?”
陸綰綰像只護崽的母雞,把叫花雞死死地抱在懷里,本想開口解釋自己乃是女兒身,細想之下卻并未說出口。有些事陌生人還是別知道的好,免得到時候麻煩不斷。
巷口堆疊的竹簍突然被掀開,陸綰綰嚇了一跳,往后連退兩步側身站立,手掌悄悄摸上腰間的九節鞭,隨時準備先發制人。
沒想到鉆出一個滿臉污漬頭發凌亂的男人,堪堪往那一站,虛弱地像是要暈倒了。那一雙眼里卻是閃動著千種琉璃光彩。
這人身穿著一件玄色直䄌,腰間系著犀角帶,只綴著一枚溫和的和田玉,披著一件白色大麾,風帽上的雪白狐貍毛夾雜著灰塵聳搭在側,頭上戴著的白玉冠也是歪向了一邊。
“咳…咳…我是城東李家的公子李華…被仇家打傷了,拼了命才逃出來。”李華面露委屈。
“我與家丁分散,無奈之下躲在這里,許久不見家丁前來。現如今我腹中早已擂鼓打鳴。”他一邊說著,一邊看著陸綰綰手中的吃食悄悄地咽著口水。
“哦…這么可憐嗎?”見這個人手無縛雞之力,相貌又極慘,陸綰綰動了惻隱之心,爹常說要與人為善,路遇不平自然是要拔刀相助的。
她往前走了幾步,靠近那人,“李公子,可是需要我護送你去酒家?”
李華實在餓極,趁著陸綰綰不注意,一把搶過叫花雞大啃特啃,配上那臟撲撲的臉,活脫脫一副餓死鬼搶食的模樣。
他一邊啃一邊想:“罪過罪過,我并非有意搶你的雞。等吃飽了我賠你十只。”
他一邊撕咬著雞肉,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我身上未帶銀子,就算去了酒家也是沒錢付賬的。我臉皮薄,不愿軍爺替我付賬,如此一來……軍爺若是方便的話,送我去來福客棧即可。”
陸綰綰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叫花雞被人搶了!她排了三小時隊才買到的啊!這個天殺的李華!
她舉起手想劈死這個天殺的,想了想又放下了,他可是吃了她的雞!若是劈死了,誰賠給她?遂咬牙切齒道:“行…我必護得李公子周全。”
李華正埋頭苦吃雞肉,沒聽出陸綰綰磨牙霍霍的聲音,“有勞軍爺了。”
兩人一路無話,陸綰綰想問些問題,但一看李華那吃得正歡脫的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索性不再看他。
走到崇義坊的時候,他們被一伙從暗中跳出的黑衣人給截下了。
“呔!小子,速速離去,留下你身后之人,我可饒你一命。”為首的黑衣蒙面人手持長劍,兇神惡煞地喊道。
好玩,這年頭還流行截道?陸綰綰存了想逗逗這幫毛賊的心思:“你們難道不應該說,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嗎?”
黑衣人一陣無語,敢情他們碰上黑吃黑了?
“軍爺,就是他們要殺我。”雖說嚷著有人要殺自己,李華卻從容不迫地往陸綰綰身后一鉆,嘴角還帶著抹偷笑。
“噗嗤,你也太弱了吧?”陸綰綰打量了那幾個黑衣人,嘖,那瘦弱的肩膀,嘖嘖,那瘦弱的胳膊和大腿,沒什么看頭。
她轉頭斜睇著藏在身后的李華,“就他們四個你都打不過?”
李華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自小便未習武,馬球倒是還行。”
陸綰綰恍然大悟,原來李華是個紈绔子弟,怪不得,怪不得。
“喂,不想死就趕緊滾!”黑衣人見自己被兩個毛頭小子無視了,要是被同行的知道,這今后面子往哪擱?他惱怒至極,竟直接舉刀殺了上來。
“走遠點,可別怪鞭子無眼抽到你身上。”陸綰綰把李華往后一推,不急不慌地從腰間抽出一條銀光熠熠的九節鞭,突然抬手劍鞭,直插黑衣人面部。
黑衣人見狀忙身形激退,毒蛇似的鞭子緊咬著他們不放。
陸綰綰左右拐肘,攻擊其余三人,以一敵四竟不落下風。
黑衣人久攻不下,見勢不妙,一聲口哨令下,竟集體撤退了。
陸綰綰見他們敗退,恐怕有詐,也不追敵,使了個浪子踢球,把九節鞭收回腰間。
李華看得目瞪口呆,嘴里的雞腿落在地上也渾然不知。帥,這個軍爺實在太帥了!
陸綰綰回身看見一副呆樣的李華,在他眼前搖了搖手,“喂,你被嚇傻了嗎?”
“…哦…哦!沒有!敢問軍爺尊姓大名?救命之恩,李某定當涌泉相報。”李華拱手道謝。
“道謝就不用了,舉手之勞。我姓陸,人稱鞭子陸。”陸綰綰表面云淡風輕,肚中卻是在腹誹:你倒是把叫花雞給吐回出來啊!
李華眼冒心心,“我記住了。”
看著有點犯花癡的李華,陸綰綰只覺得自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兩人走了許久,終于來到一個熱鬧的坊市里。
“到了。”陸綰綰把還在啃叫花雞的李華扔在一處包廂后,轉身就走。早擺脫這個麻煩精比較好,叫花雞也不指望他能賠了,“搶了我的雞,你得付出點代價。”
一臉懵逼的李公子嘴角還留著雞肉殘渣,瞬間就被一群魚貫而入的姑娘們包圍。
“軍爺,這不是來福客棧啊!”李華掙扎著從眾多姑娘的波濤洶涌中探出頭來。
“公子,來玩嘛!”李公子的臉上多了一枚鮮紅的唇印。
“來嘛!公子!奴家可是等得慌。”李公子的衣領處多了一條香氣四溢的帕子。
“公子隨便挑,這里的姑娘包您滿意。”李華的叫花雞也被擠落在了地上。
“哎!哎!軍爺!!”李華面對一群如狼似虎的女人,束手無策,他大聲喚著陸綰綰,指望她能再搭救自己。
“這是怡紅院,您慢慢享受。”陸綰綰頭也不回地大步往前邁去,以迅雷掩耳之勢擺脫了這個又貪吃又膽小的李公子。
陸綰綰著急回家,今兒是大年三十,陸家的男女老小都會在大堂守歲。團圓飯即將開席,她可不能遲到了,讓爹他們苦等。
李華望著軍爺匆匆離去的身影,感到又好氣又好笑。
他氣這軍爺竟把他堂堂一位皇上丟在這花紅柳綠之地,也不怕日后被摘了腦袋。
他笑這軍爺竟如此小氣,自己只不過餓極吃了他一只雞,他竟像個小女兒家一般耍詐愚弄自己。等等……女兒家?莫非……
他收起先前人畜無害的模樣,面色微沉,目露不悅地看著一眾還在熱情款待他的姑娘們。
姑娘們被他周身凜冽的氣場震懾住,有眼力見的紛紛告辭退了去,徒留李華自己一人坐在包廂里。
“這軍爺倒是有意思,改明兒叫阿父查下是哪個陸家的公子,許他一個宮里的差事,權當陪我解悶。”
李華給自己滿了一盅酒,輕輕地抿著,心中盤算著。
一壺酒快已見底,幾個身著官服的胖子,帶著一眾戎裝束甲的士兵,匆匆趕來。
他們慌張地跪倒在地上,“臣等救駕來遲,罪該萬死,請皇上恕罪!”
李華面色冷厲,語氣卻是平平靜靜,像是說著和自己無關的事,“朕還以為,你們不來了。”
為首的微胖的官員把頭重重地磕在地上,“臣等萬萬不敢!”
眾人一齊俯身,“臣等萬萬不敢!”
“算了算了,回宮吧。太后該著急了。”李華看著這幫慫貨,氣極反笑,罷了罷手。
眾人誠惶誠恐、亦趨亦步。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回了皇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