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樓吱嘎,初晴被盤的妥妥的。
第二天季銘去開工,她都沒起來——餓狠了就是這么個后果啊。
“還以為要遲到呢,準備先拍齊西跟媛媛的戲。”
季銘明智地笑笑不接茬兒。
文晏、宋梅、齊西……全是比他大的女人,耍起流浪來,他可不是對手。
“那你們先拍唄,我等等。”
文晏想了想:“也行,那你準備一下。”
齊西飾演的支教老師叫王燕,背景是個念師范專業的全職太太——每年會放下家庭,抽兩個月到山區支教。一個既不油滑也不矯情,善于妥協也有自我追求的女人
她跟季銘有一場戲很重要。
王燕去找李元,希望他跟小花能好好談一次……
這場戲的景,文晏費了很大的心思,在村里找了很多地方,都覺得差一點,最終她在學校教室轉悠的時候,突然發現現在這個角度很好——從窗戶的斜角看出去,恰好有四重景,一株杉樹,兩棵金錢橘,一片坡,坡上一橫一豎兩塊石頭。
下午三點多的時候,光線從上面木板里縫隙里照下來,把這個角落劃成明明暗暗的幾塊。
木樓,光線,景……都很適合來烘托王燕和李元這段對話。
準備開拍的時候,齊西突然有點緊張。
她很快就知道了季銘的狀態,她甚至看了一點之前拍的素材,尤其是遇仙降上的戲,近乎圓滿的一個狀態——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接得住,當然這更多是內心層面的。
電影跟話劇還是不太一樣,話劇接不住很容易看出來,電影就好一點,只要別太懸殊,是不那么容易被看穿的。
可是從齊西自己內心來說,弱掉就是弱掉,心里那一關過不去。
“你不能緊張。你,應該是好奇?”
“啊?”
季銘一開口,齊西恍然回到了《演員》的后臺,她跟涂嵩巖演《歲月神偷》的時候——是啊,季銘當過她老師的呀,那還有什么好緊張的。
她心理一變,季銘就瞥了她一下,笑了笑。
看出來了。
太敏銳了,這種對情緒的感知,說明季銘自己的情緒雷達也處于很活躍的狀態,跟螞蟻觸角一樣,到處試探信息。
“你覺得是好奇?”
“嗯,王燕能每年來支教,說明她也是有理想化的一面,但她跟李元又是完全不同的,她不認為務實跟理想有沖突,她相信中庸和協調,她可以忽略內心的抵觸……所以她可以來支教,也可以放棄工作在家相夫教子。那對于一個理想過度的李元,我覺得不是不屑,不是反對,不是向往,更不是欽佩,應該就是好奇。
好奇這樣一個跟她不同的人,會是什么樣的?這種好奇驅使她介入李元和王小花之間,因為我跟小花是她的兩個極端,某種意義上,我們也都很不中庸,跟你所代表的大多數人,不一樣。”
齊西當然對人物也有自己的思考。
兩個探討了一個多小時,文晏壓著時間,也沒有催他們。
“可以了?”
“試試吧。”
文晏點點頭。
李元站在窗邊,拿著一本《王維詩集》,一道光線從他上身斜著打過,映的臉上明暗模糊,只有一雙眼睛,清亮,多思。
王燕站在講臺上,比李元位置稍高一點,壓著視線看他,略帶探究,又有一點無奈的包容。
在她眼里,李元跟小花,現在是一樣的。
“嗯?王老師。”
一轉頭,躲過了光線的照射,臉上頓時清晰起來——他又成了那個正常的,遮掩的李元老師。這個轉頭,像是變臉一樣,偏偏在模糊光線的氤氳里又更平添幾分不真實。
“李老師,我想找你談談,關于小花。”
李元扯了一下嘴角,把《王維詩集》拿起來摩挲了幾下:“我已經跟校長保證,不會影響她學習了。我之蜜糖,彼之砒霜。”
“你有沒有覺得你跟小花,很像,你們,是一種人,我,是另一種人。”
齊西開始凝聚氣勢了,一個角色如果沒有勢出來,就會讓人看過就丟,回想的時候,甚至會完全忘掉還有這么一個人物——齊西顯然不甘于此,她調整著臺詞、形體,利用環境,和季銘之間互動,開始創造角色。
“……我們都很固執?”
季銘說著“固執”,卻越發溫和,甚至把詩集都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你們都不得不為,如果可以,我覺得你會想要帶著你的學生,春日踏青,夏天戲水,秋天采摘,冬天觀雪,興致來了,作一二句子,當場展開筆墨記下……當然你做不到,校長不同意,家長也不同意,甚至連小花這樣的學生也不同意,所以你不得不按照教學大綱教書。
小花也是一樣的,只不過她的不得不為,是由內而外的,是她自己給自己的壓力。
李老師,你不覺得你們倆,就像在一面鏡子的內外,如果你能弄清楚鏡子里頭的人,或許也可以解除鏡子外自己的疑惑。”
李元想了想,突然走了兩步,從明暗里走了出來。
“王老師是學什么的?”
“心理學。”
這一段拍完之后,齊西突然想到哪位老師曾經說過,有人覺得演戲就是聲嘶力竭,轟轟烈烈才叫有演技,但其實更考驗演員的,是臺詞并不那么激烈,甚至有些尋常,或者臃腫,或者平淡,動作也并不那么劇烈,甚至可能是靜止的——在這樣的戲里,窮盡能量地展開自己的勢,自己的情緒。
在看不見的層面里,火花四射,然后又將激發出的那種沖突感和戲劇感,帶到畫面里,帶到觀眾感官里。
剛才那一段戲,似乎就有了一點這樣的感覺。
挺過癮的還。
齊西來了之后,在村里拍了7天,初晴是第4天走的,怕影響他拍戲。
第7天結束,他們就移師市中心的景兒,拍合唱大賽的部分,拍了3天之后,齊西就成了劇組第一個殺青的主要演員。
“我走了,季銘。”
“回京見。”
“我走了,李元老師。”
“有緣再會。”
齊西笑了一陣,提著行李跟她助理上車去了。
到8月中旬,季銘,也終于殺青,還是一個人,甩著兩條光手,先回一趟老家——坐的還是綠皮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