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季銘堂而皇之拿著朗誦的那種書夾子,走上臺的時候,掌聲尤為熱烈。
對于中戲學生來說,這位是真正的傳奇人物——作為話劇表演者培養的殿堂,中戲人對于話劇的感觸也是遠高于普通人的,他們清晰地知道,白玉蘭、梅花、文華大滿貫意味著什么——那是藝術和站位的高度統一,那是影響力和權威性的集中體現,那是才情和機緣的激情碰撞,總之,那是所有中戲學生魂牽夢縈的目標。
三年多來,中戲不管是什么專業的學生,幾乎是看著一個普通學生,如何步步生蓮,成為今天的季銘。因為了解,所以震撼。外人看到的只是一個橫空出世的天生明星,怎么拳打腳踢,鑄就現象級的傳說。唯獨中戲的同學們,對他很多的機緣和努力,都甚為了解——比如周少紅最早的看重,比如中戲版《末代皇帝》排練時的付出,比如從一個出了名的同學到娛樂圈大佬的變遷……期末匯報,課堂小品,畢業大戲,肉眼可見地登峰造極。
班主任陳老師更是知道,大放異彩的《遇仙降》,最初季銘不過是想要去當表演指導,為了十萬塊的酬勞,為了京城一平米的房子——穿花蝴蝶一般,他就成了主演,請來了文晏、齊西,再后來就是那無法復制的藝術片成功道路。
復雜呀復雜。
“心潮澎湃吧?”程郝看著陳老師,笑著調侃她:“你也可以了,季銘從成名到成家,全在你一手培養之下。以后人家說起來,你大可挺直腰板兒,讓他們去查,拿影帝的時候是不是你的學生?拿梅花獎的時候,是不是你的學生?全是啊!”
陳老師笑的特別燦爛,大概四年來,表演班的學生都沒有見過她笑成這樣。
她現在也是中戲名師了,往后人說出來,“培養出季銘等知名演員”——還能不知名么?
季銘站到講臺前,聽雷鳴般的掌聲,心里其實也并不平靜,一則是要畢業了,往日之日不可追。二則是人生進入新階段,明日之日多煩憂,站在人生的岔道口上,多少有些心緒難平。
特別長的掌聲終于漸漸寧靜下來。
實驗劇場真的是落針可聞,沒有人說小話,包括臺上的領導們,也都很期待,聽季銘打算說什么。
“在最開始,感謝學院,感謝所有的老師們。嗯,我總是想,每年舉辦畢業典禮,其實是學校和老師們在慶祝,啊,終于能把這群潑猴給送走了。”季銘跟大伙兒一起笑了笑:“難以忘記第一次被訓的流淚,難以忘記深夜里的自我懷疑,難以忘記三伏三九里的朗朗晨功,更難以忘記一出小品成功演出之后,臉上的笑容,我們的,老師的。
我們將迎來人生新的起點,很多舊的東西會被留在過去的時光里。同學,食堂,圖書館,排練室,籃球場……還有今天的感傷和記憶。當然,還有更多的東西,每一個中戲人,都將帶著它們走向未來。
戲比天大!天有多大?大不過我們的心。
同學們,校友們,中戲是一所擁有光榮傳統的藝術殿堂,從這里走出過無數新中國的璀璨藝星,在不同的舞臺,不同的角色,不同的職業,臺前,幕后,甚至國內、國外,汲汲一生,追索藝術的道路。
在今天,我們強調這一點格外具有意義。
倘若有那么一群年輕人,可以將文藝表演中的不正之風蕩滌一空,當是中戲人。
倘若有那么一群年輕人,可以將娛樂圈的怪誕荒謬撥亂反正,當是中戲人。
倘若有那么一群年輕人,可以在大小熒幕、舞臺上展示專業高于一切的精神,當是中戲人。
倘若有那么一群年輕人,可以在文藝的岔道口昂首走向更艱辛也更光明的那一條,當是中戲人。”
安靜。
非常安靜。
季銘低頭笑了一下:
“我們不是科學家,我們沒有辦法研究出能夠治愈頑疾的藥品,沒有辦法研究出可以讓中國人登陸月球的火箭,沒有辦法生產出技術領先的半導體芯片,沒有辦法為人類揭示物理化學的奧秘……但我們也應該有自己的使命,一首好的歌曲足以鼓舞人心,一部好的電影能夠引領社會思考,一出好的舞臺劇能讓觀眾感受到藝術之美——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游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
我們的觀眾,已經在呼喚好的作品!你聽到了么?
我知道聽完這篇演講,大家都得去賺錢吃飯養家了,現在涌動的心緒,在面對現實時,可能是不堪一擊的——但我的校友、同窗們,說好一句臺詞,多讀一遍劇本,思考一次劇情,醞釀一種情緒,拒絕一次誘惑……這都是將把我們的事業帶向更廣闊未來的努力,與諸君共勉,愿真誠常在。”
藝術家的派頭。
其實這篇稿子,在團隊討論的時候,并不是沒有爭議的。楊如意覺得講一講同學少年,想一想鵬程萬里,提一提師恩難忘,表一表專業至上,就挺好,挺不錯的了。沒必要提“不正之風”“撥亂反正”……太刺眼了。
不過季銘最終還是拿出了這一篇講稿給學校。
在中戲的畢業典禮上,講給即將進入行業的人聽,也講給還沒有畢業的師弟師妹們聽,不論人家心里覺得他“飽漢不知餓漢饑”“假大空”或者別的什么——季銘還是覺得自己應該講。
熱血猶存。
太中二了。
季銘下臺的時候,心里這么想著,中二一點,其實也沒什么問題。
不過今天他的“戲份”還沒有結束。
在頒發完優秀畢業生和服務基層畢業生的榮譽證書之后,主持的副院長沒有宣布進入下一個流程,而是直接請郝院說話了。
“本來應該要有一個更正式的儀式,以表示中戲的誠意,但今天這個場合也不錯,”郝院特爽朗地笑了一會兒:“我覺得可能在我們的高等教育史上,也會是一個全新的體驗。中央戲劇學院將聘請中國國家話劇院著名演員,梅花獎、文華獎、白玉蘭獎得主季銘先生,擔任我校表演專業的客座教授!”
這是什么神展開?
郝戎等著下面的窸窸窣窣平靜一下,才繼續笑著說道:“聘任一名應屆畢業生擔任客座教授,有一些驚世駭俗的意味啊,但我堅信,這將成為中戲的一段佳話。季銘在專業上的輝煌成就,也足堪為他的師弟師妹們傳道受業。”
在所有人的震驚里,一個簡短的聘任儀式舉行,郝院將聘書交給季銘,季銘換下了學士服,穿著襯衣接過的聘書。
很多人都想過季銘會留校——在他還沒有變得那么牛嗶的時候,大約是從《雷雨》成功開始,到中戲版的《末代皇帝》為頂峰。直到后來,他在電影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就,這種想法就基本上銷聲匿跡了。
不可能啊,哪有那個時間?
但誰也沒想到,中戲最終會以“客座教授”的方式讓季銘留校任教——乍一看很突兀,但一想,似乎也理所當然,以季銘的成績,做一個客座教授,是綽綽有余的。畢竟,這職位雖然叫“教授”,但實際上并不那個“正高級”的職稱,僅僅是教和授的字面含義。
下面的同學們,復雜呀,尤其是季銘的三個室友,更復雜。
敢情你根本就不走人,還跟我們一塊傷春悲秋,看猴兒呢?回頭不敲你一頓大的,就發你黑圖。
微博娛樂發文的速度極快,今天已經是他發的第三條季銘畢業典禮的新聞了。
“在中戲今年的畢業典禮上,剛畢業的季銘被聘任為母校表演專業的客座教授,將會成為師弟師妹們的老師。季銘從《我就是演員》出道,即獲得‘季老師’稱呼,今天季老師終于名副其實。你們想要當季老師的學生么?#跟我一起畢業的同學變成了老師怎么辦#”
“我倒是想,中戲也不能要我。”
“季老師賽高,牛嗶。”
“哈哈哈,真想采訪一下他的同學。”
“我只想季老師能鞭打我。”
“天哪,我已經發散出一個G了。”
“作為一個表演專業的學生,真是羨慕嫉妒恨啊。我們老師說的,季銘的舞臺表演技術是非常先進的,很多在情緒上、臺詞上的創造性工作,都對話劇表演非常有意義——之前他發的專業文章,我們老師都要求每個學生必須讀懂,他自己也讀。可惜我們學校請不來他。”
——“你什么學校的?”
——“北電。”
——“……我懷疑你是北電的黑子。”
可能是之前文華獎后的爆發,給大眾科普了季銘有多牛嗶,所以倒是正面聲音更多一點,而且季銘粉絲現在很聰明,不控評,但是講道理:
“什么年代了,還有人唯資歷論?唯年齡論?”
“季銘不夠資格?你怕是不知道什么叫資格。”
“客座教授!客座!那些說什么博士文憑,碩士文憑,又是論文、工齡之類的,你們是真不懂什么叫客座教授,還是別有用心啊?”
其實粉絲說這些話的時候,別人還沒來得及“資歷”“年齡”“不夠資格”“博士”呢,等到他們想要說的時候,一看評論,哎呀,熱評已經提前罵了,那還能繼續寫么?寫!
“沒看到有人噴啊,季銘粉絲是不是戲太多?”
粉絲戲多有什么關系,沒人噴季銘才是正經事。
中戲畢業典禮很快結束了,季銘開始自己的“道具人”時間,合影、合影、合影,簽名、簽名、簽名……他們班兒愣是等了他快一個小時,才找到機會拉著他一起去拍合照。
爬山虎墻、圖書館、操場、林蔭小道……
“季銘,你站那兒送我們走吧。”
“我也走啊。”
“你等會再走,”有個女同學,已經嫁人了,肚子里已經有寶寶,還未進圈,就已出圈,眼淚盈盈的讓季銘等等:“看到你,就像看到我當年的夢想,來的時候,是夢想引領我來中戲的,走的時候,能讓實現不了的夢想送我離開,也挺圓滿的了。”
“是啊,你等會兒走。”林春花也喊。
女孩子們一起喊,最后男生們也喊。
“再見,中戲!”
季銘站在原地,無奈笑著,目送他們散場,目送他們中的很多人,就此消失在他的人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