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風將那兩個賊人交至刑部之后,捕快們查到了這兩人過去曾犯下的案子,王安風還拿到了十兩銀子的賞金,因為腹中饑渴,是以在外頭吃了些東西,方才回了學宮。
他那木屋正巧在學宮大門和風字樓道路中間,隱于樹林之中,平素根本沒有什么人在,今日路過時,卻看到了一男一女兩人守在了屋子門口,皆是身穿淺青色衣物,袖口處繡著藥物紋飾。
男子神色木訥,隱有忠厚之色,而那女子看上去則是乖巧靈秀,頗為可人。
王安風心中微有好奇,想了想,只因為自己并不認識這兩個人,是以只當作這一男一女是在此地幽會,出于好心,沒有去打擾他們,反倒是在外頭繞了一個圈兒,才去了風字樓中看書。
直到太陽到了正午,腹中饑餓,方才將手中的典籍放回了書架上,記下來了自己所放的位置,方才轉身出來,準備回自己那小木屋里去淘米做飯,填一下肚子。
昨日里因為那兩個小賊還在,是以他也沒辦法再回少林寺中吃飯,餓了足足一夜光景,今日可學乖了,再不敢為了多吃些好的空下肚子,否則,那火煉門的名器榜還張貼著,誰知道今日會不會再來上那么幾個偷兒?
心中念頭翻騰,腳下步伐則是絲毫不慢,頃刻間已經回到了木屋處,卻看到那少女已經不見了蹤影,而那木訥男子卻仍舊站在原地,甚至于連姿勢動作都未曾發生什么變化,王安風微微一怔。
行至那青年身后數米之處,鼻子聞到了淡淡的藥香味道,王安風心下好奇,開口道:
“這位兄臺……”
“啊?!”
那青年略有茫然地抬起頭來,當看到王安風的時候,似吃了一驚,后退半步,復又抬手,匆匆整理了下衣襟,方才一絲不茍,抱拳道:
“閣下,便是藏書守罷?”
“在下藥師谷弟子川連,冒昧打攪,還望勿怪。”
王安風聽得其竟是前來拜訪自己,言語之中卻又極為有禮,并不像是先前那些挑戰自己的年輕少俠,心中不由好奇,抬手還了一禮,道:
“原來是川連少俠,不知道來找在下,是有何事?”
川連囁嚅了下,面上浮現些許不好意思的神色,道:
“在下出身藥師谷,自小學醫,聽聞王少俠曾經以一種特殊的藥方,加速傷勢老化,頗為心喜,這一次來扶風城拜訪長輩,便想著拜會一下藏書守,若,若是能切磋藥理,那更是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說話時候,略有結巴,言罷又是連連拱手,極為誠懇。
王安風此時方才明白眼前青年的來意。
復又想到除去了獨門武功,和兩門特殊的藥理變化之外,那些基礎的藥理學識,二師父也未曾說過不準和別人交流討教,是以并未升起拒絕的念頭,不如說,他學醫許久,一直以來未能和同輩的醫者交流過,倒還頗為新奇。
當下便將那川連引入屋內。兩人都不是那種喜歡客套的人,方才是沏了一壺茶水的時間,言語之中,已經是直奔醫藥之道而去。
藥師谷這名字在整個天下幾乎是爛大街一般,可若提及扶風藥師谷,卻又不同,后者乃是扶風江湖中一個特殊的門派,門人弟子極為稀少,武功傳承也并非絕世,唯獨醫術方面,確實是有其獨到之處,使其能夠立足武林之中,地位頗為超然。
扶風中門派,除去了家大業大,財大氣粗的火煉門,無論正邪,皆不愿意和這藥師谷門人發生沖突。
川連自小在谷中長大,識字都是照著《靈樞》,《素問》認下的,至此苦修,已有二十余年,盡得了兩代谷主的真傳,其雖然年少,一身醫術卻極為扎實,若是放到一地州城之中,早已是一等一的名醫。
而王安風一身醫術,則盡數傳承于吳長青。
后者曾有江湖第一神醫之稱,一身所學,堪稱驚世駭俗,雖然王安風學醫時間尚短,未能得了其中三味,可高屋建瓴之下,于許多地方則有極為通透的看法。
兩人所學藥理截然不同,雖然說殊途同歸,可他們所學的程度,還遠遠看不到這一點,只覺得對方所學的醫術和自己差異頗大,可卻又頗有道理,兩相碰撞之下,各自皆有所領悟。
不知不覺,天色已晚,自正午時候,一直談論到了月上中天,方才止住,川連起身告辭,雙方皆有意猶未盡之感。
此后數日,這位出身于藥師谷的青年都會來和王安風討論醫術藥理,一連五六日光景,直到九月十九日那天。
“王兄所學,實在是令我大開眼界,我往日從未曾想過,天下間竟然還有這般藥理。”
川連連連贊嘆,卻又頗為遺憾地搖頭道:
“只可惜,我不日便將和小師妹一同回返藥師谷中,按照師命潛修。”
“他日再見,卻不知道要到什么時候。”
王安風抬手替他斟茶,道:
“江湖之大,總有一日能夠相逢,又何必介懷?”
川連微怔,笑著搖頭,仰脖將茶盞中茶湯一飲而盡,嘆息道:
“確實如此,枉我比你大了將近十歲,看得卻還不如你一個少年人通透,還真是應了那句話,癡長十歲……”
王安風并未回答,喝了口茶,道:
“川兄何時離開郡城?”
川連道:
“只在明日。”
“若不是我那師妹一直吵著非要再逛逛這郡城中夜市,恐怕今日便要乘快馬回到我藥師谷中。”
聲音微頓,復又想起了一事,邀約道:
“我看今日已差不多到了飯點,這幾天全仰賴王兄指點,不如出去由我做東,吃上一頓?”
時值正午三刻。
王安風兩人并未走得太遠,只在川連和他師妹兩人所在的客棧旁邊,找了家滋味不錯的酒樓,要了些招牌飯菜,王安風也在這段時間之后,第一次看到了川連的師妹,十四五歲年紀,看上去頗為乖巧。
那少女原本似乎頗為興奮,腳步輕快,可看到王安風的時候,卻是微微一愣,轉而頗為失落的模樣,暗自咕噥了兩聲,卻還是未曾拂了川連面子,收斂神態,襝衽行了一禮,脆聲道:
“藥師谷夢月雪,見過王少俠。”
王安風退后半步,抱拳還禮,道:
“姑娘多禮。”
只因為這段時間里,王安風和川連日日交談藥理,性情一者溫和內斂,一者木訥內向,竟是頗為相合,在這飯桌上,也沒有其他地方那種虛情假意的寒暄,兩人交談了兩句之后,竟又談論到了醫術藥理之上,言語之中不是藥性便是穴位。
突然聽得了啪的一聲脆響,桌子都震了兩震。
兩人交談聲音戛然而止,川連面色呆了呆,轉頭看去,看到了自己的師妹打翻了個酒盞,面頰微紅,伸出舌頭來,連連哈氣,哭喪著道:
“辣,好辣……”
“這么辣,爹爹和阿爺怎么喝地那般起勁。”
川連吃這一驚,趕忙起身,因為過于著急,將身下凳子都給帶倒,看了看那酒盞,一股酒味撲面而來,竟然是后勁極大的北地烈酒,神色微驚,慌慌張張倒了杯茶盞,讓夢月雪喝下,復又自身上取出了許多瓶瓶罐罐,翻找丹藥。
王安風朝著小二招了下手,道:
“這位姑娘喝醉了,麻煩小二哥,請后頭大廚做些醒酒的吃食過來。”
小二看了眼夢月雪模樣,心中自是明白,連聲答應下來,轉身去了后廚,王安風看著手忙腳亂的川連,勸慰道:
“川兄勿要擔憂,只是喝了半盞的話,想來睡上一覺便都醒了。”
“隨意用藥,怕是不美。”
川連聞言動作一頓,道:
“也,也只好如此了。”
便在此時,夢月雪一手拉著川連袖口,身子躲在其身后,沖著王安風翻了個白眼,含含糊糊道:
“藏書守……”
王安風不解其意,只點了點頭,便看到那模樣乖巧的少女抬手指了下自己,道:
“藏書守……大家都說,藏書守少年英杰。”
“說,說謊!”
川連心中一驚,低聲道:
“小師妹,你說什么吶。”
“你喝醉了……”
夢月雪一揮手,輕輕打在川連身上,面頰微紅,憨態可掬,道:
“沒有哇……他長得,又不很好看對吧?”
“只是不丑,嗯……比,比一般人好看些,還不是很好看,可只有很好很好看,才能算是英杰吧……對吧對吧?”
川連無奈,沖著王安風苦笑,道:
“這……我師妹冒犯之處,還請王兄勿要在意。”
“她自小這樣。”
王安風搖頭,笑道:
“無妨。”
“雪姑娘天真爛漫,我怎么會責怪?”
川連愣了下,繼而本能地將自己師妹往后頭送了送,自己則是擋在了兩人之間,看著王安風,道:
“我師妹自小是我看著長大,我當她親妹妹一般。”
“而我與王兄,也,也一見如故,將王兄當成了兄弟一般,所,所以……”
王安風微微一怔,不解道:
“所以……?”
川連咳嗽一聲,面頰略有微紅,道:
“所以王兄你可不能起什么歪心思,要,要不然,豈不是亂,亂了倫理大道……”
王安風面容一呆,縱然是他,一時間也沒能跟上眼前青年的思想回路,正當此時,這酒樓大門轟然破碎,外頭迎客的兩個小二哥如同破布袋一般,朝著里頭滾來,重重撞在墻上,噴出了大口鮮血。
殺氣四溢。
冰冷漠然的聲音響起:
“江湖尋仇,殺人償命!”
“藥師谷的人,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