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瞬間,王安風終于自眼前這名青年身上看出了些武者的氣質。
后者看了他一眼,臉上復又浮現市儈笑意,就把剛剛那種武者的味道盡數驅散掉,笑道:
“不過小兄弟你來此應該也是和我等一樣。”
“如何?不如在這下面等著,青鋒解雖然是隱士門派,可是他們也是人,既然是人,那就要吃喝拉撒睡,就要和外面的人接觸,就一定會有離開山門的時候。”
“那么我等等在這里,就一定會有機會。”
面對如此發言,王安風只是笑了下,未曾開口作答,那名青年見狀,又壓低了聲音,沖著王安風道:
“小兄弟你也看到了,這里人有很多。”
王安風點頭,看過這里的許多劍客,嘆道:
“確實不少。”
那青年復又笑道:
“據我所知,青鋒解外有雙重陣法,一則是道門高手布下的八卦迷陣,另一重則據說是青鋒解祖師留下,有遮掩行跡的作用。”
“不要看我們現在似乎是在青鋒解的山門之下,可是事實上,我們連真正的山門都還沒有能夠看到。”
“此次在這里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夠等得著青鋒解上下來的劍仙,若是小兄弟在山下村鎮中居住,一來一去難免會浪費許多時間,而若是在小兄弟你下山的途中,那劍仙出山,豈不是大大的不妙?”
“老哥哥我這里恰好有些空余出的屋舍,看小兄弟你求道之心甚堅,忍痛賣與你,每月只消五兩銀子便可,若是再加五兩,每日更是有熱乎吃食送上門去,可以省去小兄弟你許多時間,如何?”
青年嘴角微挑,雙眸明亮。
他已經確認,眼前的人并不是那種仗武橫行,蠻不講理的武者。
王安風失笑,搖了搖頭,道:
“多謝兄臺告知,在下這便告辭……”
王安風的視線看向眼前這青年,看向后者背負
在背上的佩劍,頓了頓,復又道:“其實,若是兄臺能夠將心思收一收,或許于武道之上能夠更有進益。”
青年微怔,對于王安風之后說的話并不甚在意,只是復又勸導道:“小兄弟你真的不用老哥哥的屋子?”
“你我一見如故,這樣,老哥哥每月給你便宜三錢銀子,如何?”
那青年咬了咬牙,似乎已經做出了許多讓步。
王安風輕笑出聲。
未曾回答,轉而離去,青衫微動,緩步徐行,悠然道:
“當真不必。”
“這里……我比較熟。”
青年愣了一下,隨即便意識到了這一句話究竟是個甚么意思,雙眸中浮現火熱之色,踏前一步,可卻已經不見了先前少年,仿佛方才那一襲青衫只是灑然邁步,便已經消失于人間。
心中一時間空空落落,似乎錯過了什么機緣。
想到王安風方才所說,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身后的佩劍,劍柄觸手微寒,面現踟躕之色。
恰在此時,卻又看到入口處又有另外一名模樣年輕的劍客自外面走過來,這新來的劍客臉上同樣也有如同方才王安風那樣的茫然之色,而周圍已經也有幾名同行注意到了這人,正在朝著這劍客不漏痕跡靠近過去。
青年神色一凜,右手松開劍柄,將剛剛心中出現的念頭直接拋開,緊走了兩步,朝著那名白袍劍客走去。
王安風的視線變換,已經從方才熙熙攘攘的山門之下消失。
一如當年。
他只覺得自己的身軀撞破了一層溫和的氣機,便已經轉換了天地森羅萬象,眼前不再是那些或是白發,或是紅顏的求劍劍客,前面的視野遠比剛才要開闊許多。
中間有一柄巨大無比的青石長劍,劍刃一半沒入了地面,仿佛有人持劍劈斬,刺了進去。
而在斜指蒼天的劍柄上面,還懸著八道粗重的鐵鏈,這鐵鏈以道門八方的布局垂落,深深沒入地面當中,風吹不動。
抬眼去看,在青石長劍的劍身之上,刻著數行大字。
王安風只是才剛剛走到這里,就感覺到了這石劍上攜帶著的森銳寒意,鋪天蓋地一般朝著他壓制下來,凌厲而森銳,如同出鞘之劍。
脖頸后汗毛下意識炸起。
背后那柄自從藥師谷一行,勾動靈韻外顯,半步踏足于神兵范疇的木劍突然低嘯出聲。
少林寺中青衫文士專門具現出來,為了封印住這柄神兵靈韻的劍鞘在這個時候仿佛失去了原本的效用。
雷霆神韻的氣息在整把木劍之上縈繞。
而在同時,青鋒解祖師留下的青石巨劍上突然傳出鳴嘯,此劍劍身上一共刻有八句詩,其中第七句突然亮起。
其中四字尤為耀目。
震雷霹靂。
耳畔有利劍出鞘之音,王安風稍一恍惚,眼前便仿佛變換了天地,眼前盡是銀亮的劍光,施展以種種奧妙劍術劍招,朝著他周身要害席卷而來。
如此盛況幾乎凝聚成了幻形,勾勒天地。
氣機迅速擴大,影響到了這處的陣法之外。
那營地當中,剛剛和王安風搭訕過的青年劍客正在用同樣的一套說辭來勸說那名新近過來的劍客。
后者并沒有王安風堅定,此時聽到青年降低價錢的話之后,心中已經意動,而青年勸說得也就越發地賣力,幾乎發揮出了渾身解數。
卻在此時,兩人都感覺到后背微涼,渾身汗毛炸起。
仿佛在瞬間被最高明的劍客盯上了一般,臉上神色霎時間一僵,聲音更是戛然而止。
死寂的安靜之中,背后劍鞘之中,有低吟聲響起。
那劍鳴聲音越發高昂起來,逐漸趨于暴戾,連成一片,終自最后連綿不斷的錚然長嘯聲中,盡皆脫鞘而出,嘶鳴不止。
青年面上神色茫然驚怖,不知為何,腦海中突然就想起了剛剛消失不見的青衫劍客。
難,難不成……
他的雙瞳瞪大。
錚然肅殺的劍鳴聲音陡然提高,長劍共鳴,無形劍氣陡然橫掃左右。
轟然爆鳴聲中,整個地面盡皆被削去了一層,氣浪涌動,那些劍客卻未曾受傷,只是滿是狼狽,看著周圍這長劍齊鳴的景觀,面目之上滿是震動。
已經有人忍不住坐倒在地。
“這,這是……”
青鋒解山門當中。
身穿白色劍袍的女子猛然睜開雙眼,察覺到天象變化,神色微變。
右手握起橫放在膝上的佩劍,兩步便已縱身而出,衣袂翻飛,眉宇秀麗過人,卻有七八分冷銳,讓人心里面升不起半分親近的念頭來。
如同深埋天山之下的積雪。
周圍路上有持劍弟子恭敬行禮,口稱師叔。
女子持劍,一路行至了青鋒解中的練武場上。
這里乃是整個青鋒解山門的最高處,現在站在練武場的邊緣,自這山頂之上俯視下方。
在其目力所能夠達到的極限之處,能夠看到重山不絕,云霧繚繞,云霧中心,卻有一股鋒銳之氣沖天而起。
將周圍的云霧攪動,仿佛有東海巨鯨涌動,云霧噴涌,沖天而起,復又垂落,撞擊在了周圍的云海之上,云霧如潮水涌動,形成了往日里難得一見的壯闊景象。
有絲絲縷縷的云霧被沖擊,竟然蔓延到了青鋒解的山門之上。
一名弟子看著這一幕,心中震動不止,幾乎要停止跳動,本想要招呼同輩弟子來看,一回頭卻看到了神色沉靜的持劍女子,趕忙行禮,道:
“宮玉師叔……”
宮玉微微頷首,凝眉看著青鋒解下的異象,神色沉靜如冰,道:
“是山門劍道八門……”
“劍道八門?”
那名女弟子聞言心中微驚,轉頭看著那堪稱是天地異象的景色,眸中滿是震動。
門中弟子皆知,青鋒解下的守山大陣是祖師的手筆,其上以劍法刻下了八行字,每一個人踏入都會承受到劍意的沖擊,修為低的人不會有什么感覺,可修為越高,所需要面對的壓迫就越大。
而能引動如此壯闊的跡象。
這名持劍弟子的心臟險些漏跳半拍,按住心念,不敢再繼續想下去。
宮玉看向下面陣法,右手持劍,從容道:
“我派駐地,向來只有淵源深厚的門派才能知道。”
“來者大約并無惡意,而是自陷陣中,我下山去看,你自去稟告掌門。”
女弟子行禮道是,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眼前已經看不到宮玉的身影,唯獨在極遠之處,那因為劍陣異動而翻涌的云霧卻于驟然停滯下來。
隨即這云海便自中心崩潰,朝著兩旁涌動翻墜,中間露出了一道筆直的空白。
仿佛方才那壯闊一幕被生生以劍劈開,直蔓延到極遠之處,女弟子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氣,看著那迅速遠去的一點湛藍寒芒,面露向往之色。
定定愣了數息時間,方才轉身,朝著門內奔去。
青鋒解外萬劍峰,在這只藏有一百來柄長劍的山峰最高的地方,有一座看上去不那么光鮮的木屋。
木屋里面不住人,只有一張桌子,桌子上橫放著一柄劍。
劍鳴三愚。
百年前劍圣所用。
往來死寂,這一日,陡然震顫低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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