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城點將臺上,純粹的氣機從那白發老人身上傳遞出去,代表著兵家軍令的特殊氣機脈動傳遞給了禁軍的守將,然后這樣子一重一重排布下去,崆兮看到那原本的游兵散勇幾乎瞬間氣機變得統一。
離武拄著劍站在高處。
他雙眼看著天空的敵人,干脆利落地開口。
一道道簡潔有力的軍令傳下去。
整座天京城的駐軍在他的指揮下變化陣型,氣機流轉,等到天人結陣撲殺而來的時候,一股無形的氣機已經在整座天京城的上空呼嘯著升起,最終形成了一只按爪的斑斕猛虎。
一聲聲軍令,伴隨著令旗起伏傳遞下去。
拆分下去的時候,已經變成了基礎將領可以理解的操作,化作了短促的指令,再由基礎的軍官操控著自己的屬下。
“破虜將軍府所屬,上前三步。”
“氣機提高兩指。”
“朝上,橫劈,力出七分。”
天空中天人擂鼓,飛撲下來的時候,離武手中的鎮岳劍抬起,朝著前面劈斬下來,仍舊只有八品左右的氣機,崆兮并沒有放在眼底,但是緊接著,整座天京城的各處都亮起了武者勁氣的流光。
一道道勁氣從地上斬擊向天上,像是振翅的飛鳥。
崆兮臉上的神色凝固了。
這些氣機在崆兮看來,甚至于在尋常的天人眼中,都不值得一提,其中大部分只是人間下三品的水準,勉強可以出體的程度。
這些勁氣,他們揮手就可以打散掉。
這些勁氣,甚至于連他們護體的罡氣都無法攻破。
本應該如此——
但是此刻從地上升起的氣機,并非是一道兩道,是足足數萬道!
數萬道!
那樣明亮的光,幾乎像是天上的星河流淌到了人間。
而且在為首老人的操控下,這數萬道氣機非但沒有相互沖突,反倒匯聚在了一起,像是河流匯聚入汪洋大海,然后海浪升起波濤,波濤洶涌朝著天空撕扯而,像是天京城這一座雄城變成了巨人,然后巨人雙手握著鋒利的橫刀,向天拔刃而擊。
天人下意識朝著兩側退避開。
猛虎的嘶咆聲響徹了整個天地。
錚的一聲,離武手中長劍倒插在地,散發出錚錚的清嘯,老人白發微微拂動,崆兮呼吸急促,剛剛面對那數萬武者之力匯聚的一劍,他幾乎是想也不想,直接朝著一側退開。
一直到現在,他的鬢角都有冷汗。
他無法想象,先前那些要靠拼死才能夠勉強和天人對抗的秦軍,怎么會瞬間變了一個模樣?一群不怕死的綿羊,在那個老家伙來了之后,居然變成了咆哮的雄獅,爪牙鋒利,怒吼著劈出了這樣的一劍。
他突然想到自己向楚天尊提議,要像千百年前一樣,強攻人間的時候,楚天行臉上復雜的神色和那一聲低聲喟嘆。
你不明白人間的名將究竟是什么樣的存在。
金色的陽光灑落下來,崆兮微微一呆,猛地扭頭看過去。
原本天空中已經被深黑色的云所籠罩,半點不透光,但是現在,層層黑云中已經出現了一道和大秦天京城中軸線長度相似的裂痕,金色的陽光就龍這個裂縫中傾瀉下來。就像是蒼天的傷痕。
金色的陽光落在天京城里,一息之后,天京城爆發出了一陣歡呼聲音。
崆兮能夠感覺到無形的士氣一下就回到了頂點。
但是這樣的歡呼對于崆兮而言,就像是一個巴掌重重摔在了臉上,一陣屈辱刺痛,他眼底的神色越發冰冷,抬起手,被剛剛那一劍迫退的天人重新匯聚,他俯瞰著下面,看到為首的老人握劍的手掌微微顫抖著,越發篤定這樣的一劍不可能輕易地揮出。
作為天將的敏銳讓他意識到,只要將那個老人打倒,天京城就會失去最后的屏障,天空中鼓聲靠近,更多的天兵天將從天上來此,那一道如同蒼天傷口的裂痕很快地愈合了。
崆兮率領天兵圍繞在天京城周圍,不斷發動攻擊,卻完全沒有打算繼續傾力強攻的打算,崆兮注意著那為首的老人,注意到他每次率領全城的兵力出手的時候,雖然聲勢浩大,不遜色大宗師,但是每一次他的手掌都會顫抖。
最后老人手中劍柄上已經流下了鮮血。
崆兮敏銳感覺到了機會的來臨,在老人再一次出劍之后,崆兮驟然身化殘影,出現在了離武的身前,他身材高大,眼底冰冷,手中的劍遞向老人的脖頸,可是在這個時候,他卻看到老人那雙眸子里的輕佻和冷漠。
身子驟然一頓,然后本能后撤。
劍光暴起,幾乎沿著腹部將崆兮直接斬成兩半,崆兮身上的鎧甲碎裂,一道血線從腹部蔓延到他的下巴,面色煞白,朝后飛退,離武滿臉漠然,手中劍拄在點將臺上,老人身上兵家肅殺之氣越發凌冽。
分明氣機只剩下了八品。
但是他站在那里,淵渟岳峙,卻絲毫不遜于宗師的氣度。
崆兮擦了擦臉上鮮血,喘息幾聲,抬起頭看著離武,咬著牙道:“好手段,好心機,可是我倒要看你能夠支撐多久,哪怕你一直扛得住,我等不斷圍攻,你區區一年邁老翁,能夠全神貫注,掌控軍隊多久?”
“你最好不要疏忽,否則我一定取下你的人頭。”
老人輕輕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慢悠悠道:
“一個時辰。”
“什么?”
崆兮愕然。
老人平淡道:“我最多還能夠支撐一個時辰,一個時辰之后,我就算意識還在,應該也會因為兵陣的煞氣入體弄得經脈出大問題,搞不好七竅流血,這一招虎嘯天下,太久沒有用過了,手生。”
手生?
崆兮回想那幾乎要撕裂天穹的傷痕,臉色不大好看。
“不過,一個時辰已經足夠了。”
離武抬頭看著剛剛那一道蒼天傷痕的位置,微微一笑,道:
“那一劍對我而言壓力也很大啊。”
“你覺得我為何要出那一劍?”
他的聲音頓了頓,道:
“我在告訴其他人,我中原氣運所在之處還在抵抗。”
“那又如何?”
“哈哈哈,那又如何?”
離武忍不住大笑,道:“天人在天上如此之久,當真坐井觀天下,若是楚天行還在絕不會忘記這一點,某自謂乃是大秦將星,雖然狂妄,也是事實,但是你弄錯了一點,我大秦,并不只有一顆兩顆晨星啊……”
老人朝著江湖伸出手,滿臉平靜。
“我人間此世,星河燦爛,乃大爭之世!”
“你看,那不是來了嗎?”
“什么?!”
一座山峰挺立于群山圍繞之中。
身穿白衣的女子慢慢走到了山峰,她的頭發一片烏黑,雙目卻帶著慣看世事的蒼老,她抬頭看著天空翻滾的黑云,有天人朗聲喝斥,聲音仿佛驚雷,她神色仍舊平淡。
有穿白衣的年輕弟子負劍行禮,口稱師祖。
慕容清雪看著天上的黑云,轉過頭看向旁邊衣著繁復的雍容女子,隨意問道:“而今是幾年?為何有如此多人在?”
“我閉關多久了?”
祝靈回答道:“師父您閉關不過只有一年。”
慕容清雪點了點頭,天人怒喝道:
“凡間劍客,本神向你問話,緣何不答,居然如此狂妄!”
他的聲音尚未落下,眼前一花,那剛剛還在峰頭的女子竟已出現在了云層之上,身穿白衣,黑發如同瀑布垂在肩膀上,眼底平和安寧,帶著一視同仁的包容。
慕容清雪的動作突然頓了一下,沖著下面輕聲道。
“玉兒,用一下你的劍。”
青鋒解掌教旁邊的宮玉嗯了一聲,手中劍錚然鳴嘯了一聲,連鞘飛出,慕容清雪手中握劍,氣勢再度發生了變化,她看著天京城方向那落下的金光,輕輕道:
“天下有難。”
“青鋒解以此劍入江湖。”
抬手捏著劍鞘,屈指輕彈,那柄長劍化作一道劍光直奔向天京城的方向,天將完全無法反應過來,等到震怒的時候,看到眼前清秀如同二八年華少女的女子手中劍鞘隨意往前遞出。
于是山川湖海為之而動,天上天下何曾有如此磅礴劍意。
天京城南·青鋒解。
我解青鋒意。
三千里劍光重現江湖,撕天裂地。
青鋒解弟子負劍下山。
天下第一莊。
穿著墨色云袖,玉簪束發的司寇聽楓右手橫拍,掌勢十數重疊加,洶涌澎湃,將天上云霧席卷撕扯,最終那一道剛猛浩大的掌力將為首的天將直接按入了山脈之中,轟轟聲音不絕于耳,大地地形都為之改變。
女子負手而立,看著自己手掌,神色平靜:“當年道門二祖的境界不過比我此刻更高一籌,人間已經過去了數百上千年,仍舊以千年前目光來看我等,豈不是刻舟求劍,固步自封?”
“第一莊,向天下江湖發天下第一令。”
“中原江湖,共赴國難。”
“有不隨從者,等到驅逐外敵之后,天下七十二郡門派,共伐之。”
天山上,斷臂瘸腿的老人握著劍走下山來,他已經如此蒼老,甚至于走路的時候都有些搖晃,可是他握劍的手又如此地穩定有力,他抬頭看著威脅著郡城的天人們,手中的劍突然猛地逆勢揚起。
霸烈的劍氣沖天而起。
青鋒解前,天山劍魁為天下劍道抗鼎。
扶風學宮,喜歡下棋,可是棋力臭得厲害的老邁夫子撓了撓頭,一下掀翻了桌子上的五子棋譜,這個和自己下棋都要悔棋和作弊的老夫子捏了幾粒棋子藏在袖子里,看一眼已經沒有了好友在的扶風藏書樓,嘆息一聲。
又低下頭,對著那一輩子就只是出去了數次的墨家夫子傅墨,語重心長道:
“老傅啊,這一次應該還用不著你們,你就老老實實呆著啊。”
“咱們學宮里,墨家可是就只有你一人靠譜了啊,你可不能沒。”
傅墨仍舊還是和當年伴隨王安風等人上青鋒解時候一樣不修邊幅,低著頭擺弄著個東西,聞言只是擺了擺手,也不說話,老夫子搖頭,邁步走出了學宮,整理身上的衣服,看著天空,徐緩道:
“吾善養吾,浩然之氣。”
他頓了頓,將白發揉的亂糟糟的,搖頭苦笑:
“不成不成,這句話太假了點。”
想了想,又往前一步,道:
“知者不惑,仁者不憂。”
“勇者不懼。”
這一次有浩蕩天地勢自下而上起。
忘仙郡中,自囚于方寸的老人手持木劍,走出柳堤。
江南道里,曾經斬龍的書生穿著一襲青衫持劍飛身入江湖。
劍圣裴越彈劍奏歌。
陰陽家大宗師赤足而行。
斷臂書生手中持烈火熒惑劍。
雙鬢斑白,已自天下除名的書生握著書卷,浩然氣升起。
天京城。
崆兮扭過頭去,卻什么都沒能夠看到,心道不好,猛地回頭的時候,老人一劍險些斬過他的脖子,崆兮的心臟都險些跳出來,捂著自己的脖子,猛地后退,神色猙獰,看著那滿臉遺憾的老人,牙齒咬得嘎嘎作響。
“老匹夫……”
離武遺憾地咂了咂嘴,呢喃自語可惜了。
正在此刻,突然一道身影出現在了老人身后,粗大的右手朝著離武身上落下,而老人卻仿佛絲毫未曾察覺,天京城上守將口中怒喝出聲,卻終究還是遲了。
離武只來得及轉過頭,眼底浮現一絲愕然。
旋即又釋然——
自己終究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境界了,面對著這樣的斬將計策,往日可最喜歡了,可現在卻已經不能在如以往那樣將計就計,殺的太過于入神,竟是一時忽略了此身已經墜境。
沒有想到會因為這樣而死……
離武心中一片平靜,他看到遠處出現的雷光,還有其中的熟悉氣息,咧嘴一笑,心道果然不愧是老子教出來的,知道過來瞅瞅,這樣的話,便是自己倒下,天京城也不至于立即失守。
心中雜念閃過,手中鎮岳劍逆著刺向那偷襲他的天人,反應迅速。
后者顯然是專精于刺殺的高手,閃避開了離武逆勢一劍,手掌卻仍舊抓向老人的咽喉,卻是想的一擊必殺的法子,而在同時,崆兮并著數人從不同的方向殺向了離武,一者絞向他的心口。
另外兩人分別選擇了老人的腹部丹田和脊椎。
王安風尚且還在遠處,只來得及看到老人沖著自己微微一笑,目眥欲裂。
雙瞳瞬間化作了金黃色,道道因果線路出現,他抬起手,但是距離實在是太遠,而對方的速度也是太快,他幾乎來不及辨認出那幾道因果線。
便在此刻,王安風眼中因果,寸寸崩裂。
沖向離武的三人,包括崆兮在內,盡數都被高高拋飛出去,崆兮只覺得咽喉一痛,就徹底失去了意識,而旁人卻看到他們仿佛被無比巨大的力量硬生生碾過去一樣,胸膛整個都塌陷下去。
那名此刻的手掌落在老人的脖子上,卻失去全部的力量。
另外一只手洞穿了他的心口,隨意將那一顆仍舊還在跳動著的心臟捏碎,天人倒下,一名白發的高大男人站在離武的旁邊。
明明是昂首看著天人,卻讓人覺得是在俯瞰。
他道:
“能夠刺出那一劍的人死在這里,天下未免太寂寞了。”
天上有人怒喝是誰。
突然出現的老人平靜道:
“人間。”
“昆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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