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消息,將稍微寧靜些許的局面攪亂,不過一夜變故,不知道有多少人,江湖,朝堂,天下,許許多多的視線都落在了西域,落在了那遙遠的土地之上,翹首以盼。
像是在那里有著他們最為關心的事情,如同長夜有星辰大亮于荒野。
原本潛伏著的暗子被一個個動用起來。
他們舍棄了原本的計劃,撕破了先前的偽裝,仿佛一道道流星,在暗夜之中,朝著同一個目的地而筆直奔去。
旋即,有一個個消息從那里傳了回來。
昌建國國都之外七十里,這里是這一帶最高的山峰,名為東陽峰,山勢嶙峋,不知道因為什么緣故,一年四季,幾乎都不長半點植被,現得其主峰越發冷峻孤傲,曾有高人在上面寫下兩字東陽,有大日初生象。
王安風本追尋著坻川汗王的蹤跡,往北而去。
那位汗王并不是能夠簡單對付的角色,留下的痕跡多有誤導,未曾想,才破殺了攔路的七名武者,才不過一日時間,再度被阻,不得不停了下腳步來。
“福生無量,居士可安好?”
穿著褐色衣服的老者擋在了王安風的面前,他衣著很樸素,手掌卻很干凈,身后則是浩浩蕩蕩,跟著了幾十人,神色慈和,隱含悲苦,不像是個江湖人,更像是個很有學識的長輩。
王安風深深吸了口氣,道:
“在下并不認得老丈。”
老者搖了搖頭,笑呵呵道:
“識得不識得,都是俗人眼里的俗氣事情,不識得就不能夠相邀了嗎?”
“那老者為何攔路?”
老人神色莊嚴,道:
“居士可是要往北去?”
“在下,正為了解救居士的性命而來。”
“北地兵戈邊疆,其勢肅殺,而居士命格之中亦是過于鋒銳,欲要去除此禍,須得要居士將劍解下,在我國供奉十年,化去兵戈銳利之氣,十年之后,死劫自解,到時候在下會親自將兵刃雙手奉還。”
老者神色鄭重。
王安風看著手中的木劍,這柄劍再經歷過湛盧劍劍靈的重塑之后,已經和原本大為不同,不再如同當年那樣灰撲撲不起眼,赤紅色的流光,即便是封鎖在劍鞘之中,亦隱隱透出灼熱氣息。
任何人,即便是不通武藝,只要看上一眼,都能明白這柄劍的價值。
江湖上,為神兵秘籍而廝殺冒險,本就是尋常事,若是能夠因此更有其他好處,愿意一搏之人,并不在少數,若是經過有心人的挑撥,則自然更是如此。
王安風從劍上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原來如此,為利嗎?”
老者未曾開口,神色似乎越發悲苦。
王安風聽到了隨風而來的細碎聲音,掌中神兵震顫,手腕一震,已經將手中劍連鞘扔下,鋒芒之氣,透出劍鞘,倒插于地上,怔然鳴嘯,靈韻氣機自然引動,劍如龍吟,仿佛云霧繚繞,許久不散,透出赤紅光影。
在他前面的幾十人眼中都有喜色,暗中交換了一個神色,而在這里的山下,有上千軍馬暗中潛伏,皆身穿鎧甲,手持利刃,自大秦模仿而來的強弩已經上弦。
為首一名將領低聲道:
“待會兒受到了國師的消息,你我便一齊殺出。”
“若能得了此劍,陛下也能夠從那佞臣手中重登大寶,這是惠及家國萬民的事情,你我往日得了王上看重,而今,豈敢惜身?”
山腰之上,王安風將細碎的聲音收入耳中,看著前面的老者:
“為君盡忠,是大義所在,但是你們的國君和我并沒有什么關系,我并不欠他的,需要去害了旁人性命,才能夠保住的君主,不如廢去,重立明君。”
“我想,為了防止后事,你們大概不單要這把劍,還想要用我的性命,討好匈族。”
老者眼中出現苦意:“你,你竟知道……”
“我并不傻。”
“那你為何如此……”
王安風望著北方,他此刻感受到了,一己之力,面對強國的壓迫,即便錯的是對方,但是在懸殊的力量之下,有無數人愿意阻攔在他的面前,他看著遠方,眼中仿佛看到了奔走的匈奴汗王,笑了下,輕聲道:
“我想,除去匈族的人,為了此劍鋌而走險的,應該也不在少數。”
老者并不是無知愚鈍之人,聞言一下明白過來:
“你想要殺雞儆猴?”
“但是你已經棄劍……”
已經有老者的弟子暗中放出了信號,伴隨著鎧甲甲葉的肅殺鳴響聲音,數百名身穿鎧甲的精悍之人從山腳下奔走而上,手中強弓強弩打開,鋒芒畢露,將王安風牢牢鎖定,寒意乍現。
然后幾乎不肯給旁人半點反應的時間,伴隨一聲低喝,弩矢如雨而落,朝著王安風射去,老者閉了閉眼睛,臉上似乎有悲哀之色,卻又未曾阻止,可數息之后,便即察覺不對,竟只是聽到了弓弩破空之音,未曾聽到其他。
猛地睜開雙眼,神色微變。
上千弩矢凝固在了空中。
空氣中有肉眼可見的漣漪,一圈一圈地震蕩開來,旋即平復。
被包圍在中間的人并沒有拔劍,他很從容地將雙手袖口稍微向上翻卷,露出了受傷包扎的手腕腕口,露出了手有刀痕的手臂,那是來自于匈族王的腰刀,鮮血的味道和藥的味道混在一起,味道很復雜。
然后伸出右手,將一根仍舊還在不斷震顫的箭矢握在手中,稍微用力,箭矢化作齏粉。
老者心中震動。
王安風神色寧靜,看著倒插在地,死死被鎖在了劍鞘中的長劍。
“是誰告訴你,王安風離了神兵便一無是處?”
老者神色驟然變化。
“什么?你……”
王安風氣息流轉,氣機澎湃而起。
“你該好好看看。”
“某的身上,除去了那一柄神兵神武,還有這個。”
天地之間,一座金鐘自虛為實,浮現出來,將青年倒扣其中,赤金色的佛經紋路雕琢其上,伴隨著緩緩轉動,散出霓虹般的光彩來,將周圍天空中大片大片的白云染成了赤紅鎏金的顏色。
王安風雙瞳之中,赤紅蓮花綻放,單手豎立胸前。
正在緩緩旋轉的虛幻金鐘停滯,旋即鳴嘯,其音浩大,連響九九之數。
少林金鐘罩。
“萬法不破,琉璃身——”
轟!!!
不過數個時辰,便有各家各派的高手密探出現在了這里,出身于刑部的密探循穹看著那座山上的風景,看著那絲絲縷縷,還未曾散去的火焰,陷入失神。
他從來不曾見到過這樣炫目的火焰。
純粹的金色,絲絲縷縷,質地仿佛最細膩的金砂,就這樣,自下而上,緩緩朝著天空漂浮,充斥在整個視野。
不知道是哪一個流派,才能夠使用這樣的氣機,天空中,白色的云霧,甚至于湛藍的天空,被渲染成很純粹很清澈的赤金。
過去了很久的時間,循穹才像是突然驚醒了一般回過神來,然后手忙腳亂,將隨身的東西取出,就只盤坐在了隱秘之處,迅速寫完了密信。
當日,消息以特殊的手法,傳遍了江湖和朝堂。
“王天策之子出現于昌建國中,昌建國國師外出七十里阻攔,布下兵陣,敗而未殺,未曾察覺殘留劍氣,后過境,昌建國國師持新蘆劍暗算,奪劍,釘殺其于一千三百丈東陽峰山巔,離去。”
“尸首無人敢動。”
天地鎏金。
循穹抬眸看著那天地之間的異象,心臟仍舊瘋狂地跳動著。
可是他不能夠繼續在這里停留,強行定了定神,繼續起身,匆匆循著蹤跡趕路。
他作為暗子,既然已經被啟動,唯一的解釋就是,即便是刑部,對于這一次的江湖事情也極為在乎,甚至于不惜讓他顯出身形,令之前數年的潛伏歸于一場空。
之后他便能夠回到大秦,所以相對應的,這件事情就必須要做好。
但是他心中已經有了些許的明悟——
這算是大秦江湖和西域北疆的碰撞。
加之神武府的特殊性,即便是朝堂,也極為在乎結果。
這里是昌建國,距離大秦的邊關天雄城,距離已經超過了萬里之遙。
他識得道路,拍馬而去,盡全力發揮所學,循著未曾多加掩飾的方向和路線疾奔追趕著。
又過一日。
距大秦西域,天雄城一萬三千里。
循穹穿過了一座座沸騰的城池,聽過了無數的嗓音,男人,女人,年輕的,年少的,年老的,聽著無數身份,無數人在講述著同一個話題。
那個人的故事和事跡似乎沖地比天穹都要遙遠。
他步過了草原,在草原最為荒僻的角落之上,聞著刺鼻的血腥味道,看著眼前遍布的尸骸,心中像是有什么東西燒著,深深吸了口氣,趴伏在地上,將聽說和搜查到的情報寫在了信箋上。
“是日,王安風過天雄城,一萬三千里。”
“七國賊寇聯手埋伏,似為重金所誘,故而不惜己身,中三品以上高手七十二,五品六,四品一,號稱百寨,鐵索連馬,結陣以待,據傳,寨主上前邀戰,王安風應戰,將其斬于馬下。”
“群寇請饒,不允,拔劍而戰。”
“一日之間,百寨盡除。”
循穹吸了口氣,干燥的西域空氣中混著沙礫,這個他早就已經知道了,早已經知道,但是他不曾知道,當清晨冰冷的空氣中,混雜了刀劍的銹跡,還有鮮血的味道時,竟然會這樣地灼熱。
灼熱,熾烈,像是有一團火焰在燒。
他的血脈都在為之沸騰,環顧了一周,在刀劍成林的地方,用盡了全身力氣,最后寫下了三個字。
“盡斬之。”
一個個消息,像是早春時候的火焰一般,迅速掠過了這片大地,情報傳回去的時候,文字越來越少,但是,頻率越來越高。
那些曾經高居大堂的大人物,那仿佛能夠輕易決定萬人生死榮辱的手掌,在拿起那一張紙片的時候,竟然會有遏制不住的輕微顫抖。
每一個字都是他們熟悉的。
因為寫信的是潛伏的暗子,那是是沒有過去,也不會有未來的影子,他們的字跡沒有自己的特點,因為特點代表著鮮明,代表著會被認出來。
認出來就會死去。
他們的手可以寫得出天下任何一個人的字跡,但是現在,那不同面目,不同年紀,不同歲月經歷的人,所寫下的文字,每一筆,每一撇,柔軟的,中正的,秀麗的,都浸潤了淋漓的鮮血。
氤氳著的殺氣從遙遠荒涼的大漠,透過了千萬里的距離,在點著香燭的紅木閣樓重安靜地綻放,依舊凜冽,依舊肅殺,仿佛透著北漠的寒意。
“神武府王安風過天雄城兩萬里。”
“現身吉曲國,四品刺客暴起刺其于百姓之中,強受一劍,以掌力斃之,咳血,百姓無死傷,無礙,自飲茶而去,城主相送于城外七十里,不敢退。”
“并于林外遇伏。”
“是日五百匈族甲士,并驍將一人,死于城外。”
“閘河浪濤染血,腥味數日不絕,更名赤河,時日,天地異象,如火燒云,便即一百八十余里,數十萬人可見。”
“神武府主離西域。”
“有東州前世家結陣阻攔。”
“神武府主未曾拔劍,以劍鞘橫擊,破山巖十里。”
“眾人面無血色,退去。”
“府主過…………”
“……阻攔……,盡斬之。”
“退去,不殺。”
“斬之……”
“擋于前路者,斬之……”
“盡斬之。”
天京城·皇宮。
李棲梧放下了手中的信箋。
上面的名稱,那些無淚無血一般的密探,在信箋上寫出來的名字,已經從王天策之子,到王安風,然后再到神武王安風,而今已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府主。
第五日。
府主已過三萬里西域,途徑十七國。
退去者不殺。
不退者皆斬之。
未有能阻攔者……
循穹抬起頭來,水浸潤了嗓子,反倒是有些刺痛。
一路追趕,他的武功不算是很強,這個時候早就已經精疲力竭,可以說,若不是那位神武府主會遇到重重的阻礙,會不斷有人不怕死地攔在他的面前,他早已經失去了蹤跡。
可是這個時候,以他的實力,居然也能夠勉強跟在后面,未曾被阻攔。
但是,府主是為了做什么?
這樣不怕被坻川王知道了嗎?
他也曾經這樣遲疑和好奇過,但是現在已經明白了,知道之后,心里面甚至于是有些許的幸災樂禍。
匈奴知道又能夠怎么樣?神武府主一直都跟在后面,坻川王根本沒有施展騰挪的時間和空間,只有恐懼和壓迫,越來越多的恐懼和壓迫,那種感情會伴隨著時間擠壓在心底里,越來越重。
很多時候,這樣的恐懼比起生死時候,還要能夠令人心境崩潰。
只要想著背后跟著一位天下絕世的武者,自己嘗試阻攔的努力全部都被吞噬,像是墜入沼澤,半點動靜都沒有,任由是誰,都會只有絕望。
他突然想起來,通過心理上的壓迫,使得對手逐漸失去了意志和體力,連帶著自身的實力都難以發揮出來。這正是匈族鐵騎最擅長的戰法,模仿草原上群狼圍獵。
匈奴的汗王,最后陷入了匈族的戰法里面,筋疲力盡,狼狽不堪。
不知道接下來,府主會遇到什么,會做出什么?
現在已經沒有人敢于擋在府主面前了罷?
循穹此刻其實已經筋疲力盡,不過還好,或許是這些消息的分量太大,大到讓任何親眼見到的人,都失去了除去震撼之外的所有思緒,他一路至此,數日以來,雖極盡疲憊,居然沒有遇到廝殺。
想著想著心里反倒是有些歡快的感覺,一時間也不覺得累,坐在路邊的飯館桌子上,一邊沒有半點風姿氣度地大口啃著肉餅,咽著肉湯,腦海中想著那位府主這幾日時間可是在那里吃的飯食。
就算是頂級的高手,也絕不可能不吃不喝罷?
正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旁邊有人興奮交談,道:
“聽說了嗎?聽說了沒?”
“三十六國大派,似乎有不少聚集在了前面,打算將那位攔下來。”
“什么?你不要開玩笑,這個可不是小事情!”
“哪里有開玩笑?十大劍派里面,星羅劍派,遼嵐劍派,霍和山蒼鷹劍都有精銳弟子出現了,加上其他的弟子,嘿嘿,這一次恐怕是有哪一門哪一派的高人長老看不下去了,打算出山。”
“誰都知道,那位府主是為了匈族,但是這樣豈不是橫掃了我們西域江湖?有高人會看不下眼去,也是實屬正常的事情了。”
“原來如此……”
循穹的神色驟然凝固了,然后在他的思緒未曾活動起來的時候,身體已經做出了選擇,猛地起身,大步地走了過去,道:
“你們說什么?!”
片刻之后,循穹騎乘快馬,顧不得什么,朝著外面奔出去。
他的武功并不高。
所幸,坐騎的腳力還算是不錯,一路狂奔而去,路上所見,江湖武者越來越多,心中越發躁動,狂奔數個時辰,終于在龍口崖看到了自己追趕了一路的人,只是個看上去平凡的年輕人而已,和自己年歲相仿。
在他的前面,便如同江湖傳言一般,各處都是三十六國中的江湖大派弟子,循穹在西域呆了很久,他自然是識得這些門派的弟子,感覺到那般凌厲森銳的劍氣,四肢冰冷。
他不擔心神武府主會敗在這里,只是擔憂他這樣一路而來,卻被人阻攔,最后會不會功虧一簣?
世人都是喜歡蓋棺定論的人。
何況這里還有這么多的江湖人在,好事之徒不會放過這么好的機會。
他腦海中念頭亂想了想,咬牙將手里面的東西胡亂往自己的懷里一塞,便即翻身下馬,快步走了過去,這里看得人居多,但是卻沒有什么動作,他便極為顯眼,但是他才剛走了兩步,便不能夠再往前面靠近了。
凌厲的氣息像是一把把的劍,肉眼看不到的青冷氣韻就在這大地和天空下面流轉著,他不能再靠近一步,但是心中卻升起了數不清的疑惑和不解。
以這樣高的武功,打算直接追上的話,也一定可以的罷?
究竟為什么,要這樣一步步走?
王安風握著手中的木劍,木劍的劍鞘緊緊鎖住了劍鋒,一腔銳氣,就這樣伴隨著不斷的戰意,不斷地對峙,達到了巔峰,但是其實他這一路上,并不曾拔劍。
是有一身轉戰的戰意。
是有催迫敵手的豪氣。
但是這些,和神兵天機流轉的氣韻,盡數都鎖在了劍鞘之中。
縱橫西域幾萬里,不曾拔劍。
此刻握著手中的劍,積蓄的劍意從劍鞘之中透出來,刺痛他的手掌。
他往前走去,前面的正是那些門派的弟子,在這個時候,星羅劍派之中,走出一名清秀可人的少女,穿鵝黃色劍衫,一雙手中捧著一柄小劍。
岳月看著前面變換了容貌的青年,神色復雜。
她想到了在休云北山之前的短暫相交,想到了那日的勸告,種種的過去盡數散去,她恭敬行禮,將手中的劍捧起。
“奉掌門之命,本門愿與神武,相結期好。”
“依月北斗劍令于此,尊下手持此劍,可以調動山下全部星羅弟子。”
“奉掌門之命,遼嵐劍派,愿與神武,相結期好。”
“奉師長之命,霍和山蒼鷹劍,不愿與神武為敵,府主若有閑暇,大長老隨時恭候前輩下榻。”
周圍所見,盡數是想要看熱鬧的人,陷入沉默。
這一日,最后的情報和消息,傳遍了天下,只有三行字,也不再有半點的殺氣和血腥,但是重量卻遠比先前的所有加起來更為沉重,上面的字就像是一座座山峰,壓地人喘不過氣。
“神武府主自西域而入北疆。”
“門派咸服,退避,交好,稱為府主,前輩,皆不愿為戰。”
“后七千三百里,無一人阻攔,千里獨行而去,不可擋。”
前面的氣息已經停下來了,似乎已經放棄,或者說,有了依仗。
王安風從邊境穿越過草原,他沒有走邊關,匈族和其余的國家不同,他們幾乎沒有邊關,也沒有十分具體的邊疆,在藍天長空,和冰川之間的草原,就是他們的王國。
不需要邊關城池,因為并不需要去防守。
千百年來,匈奴往往是去侵入掠奪的一方。這也為王安風入內提供了相當的便利,若是在大秦,他絕無這般簡單能夠入內,前面東躲西藏的人已經停了下來。
在這段時間中,就算是有藥王谷的手段能夠追蹤,他也追地極為艱難。
坻川汗王將兵家的手段和江湖的手段全部都結合在了一起,不斷地將他甩開,因為西域復雜的地勢,也無法迅速逼近。
但是這一切現在都結束了。
王安風微吸了口氣,身形瞬間往前掠過,拉出了一道道的殘影,追上了最后的部分鐵騎,只是一百余人而已。
原先還剩下許多,但是在這一路上,坻川汗王不斷地分兵,干擾他的節奏和追蹤,因為在亂軍之中,其余兵甲中也有士卒沾染了藥粉,著實頗難以分辨。
眾多鐵騎圍成了一團,保護著最核心的那名大漢。
他穿著黝黑而沉重的重甲,坐在戰馬上面,高大地像是一座山,王安風持劍突入其中,同樣疲憊不堪,且被恐懼和壓力折磨的坻川鐵騎,并不能再對他造成絲毫的阻礙。
甚至不曾拔劍出鞘,已然沖入其中,手中長劍刺出,將諸多鐵騎擊退,旋即瞬間將坻川汗王擊落下馬。
手中之劍卡在其咽喉處,正當此刻,王安風察覺不對,猛地用力,將那仿佛鬼神一半的面甲掀開,下面是個模樣豪邁的大漢,有著匈族所特有的五官和相貌,卻并非是坻川汗王。
被掀起了面甲的匈族武士沒有恐懼,只是滿足地大笑。
“哈哈哈,王上,王上現在已經去了金帳大城。”
“咳咳,你遲了,還是遲了……”
匈族的王城,也是靠著放牧游居的匈奴們唯一聚集的地方,三百年前,那位草原上的王者豪情萬丈打算修成的草原明珠,想要照耀后代的子孫,和大秦的城池,和西域的城池,都不一樣。
但是這并不會有損這一座城池的雄偉。
這一座城的中心,是仿佛太陽一樣的黃金王帳,然后依次往外,是大汗王們的帳篷,大貴族,大將軍,首領,牧民,一層又一層地往外面去擴散,不需要墻壁,不需要石頭搭建的屋子,只需要牧民們的帳篷,幾十萬頂匯聚在一起,簇擁著金帳。
每年冬天,在兩側的雪山邊緣流淌下了冰川。
大日從東方升起,金帳上面的金片反射著璀璨炫目的金色光芒。
這本就是天下最為雄偉的城池了。
一大早,大王子便率領了數千人的隊伍沖出了王城,上千面旗幟在風中涌動著,像是天上的云。
司中是天下第一莊留下來的人,一直都隱藏著身份,在金帳王城之中生活,平素就像是個尋常不過的牧民,會一手漂亮的摔跤手法,但是金帳這邊的江湖稍微有些許的動向,便會通過自己的渠道,將消息傳遞給大秦。
像是今次這樣的事情,他怎么能夠錯過?
他早早就驅趕著自己的牛羊,伴著相熟的人,同去外面放牧。
潔白的羊在舒緩的草地上散漫開來,在山頂上,像是飄在綠色天空的云。
遠遠地則是能夠看到涌動的王旗,嘴里隨意和相熟的牧民說這話,暗中思量,其實他大可以不去遮掩,因為即便是在匈族中,騎著馬,握著刀弓,放歌行走草原的武者,對于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都很有些好奇。
坻川汗王在外率兵出現在西域樓蘭,即便是匈王,只要沒有做好和大秦玄武軍死磕的打算,就不會主動出面,只能派遣其他人暗中援助,派遣江湖人,但是一旦進入金帳王城,接受了黃金卷,那就是匈王的袍澤兄弟,受到匈王庇護。
在外可以不管,入內再殺,就算是秦在挑釁匈了。
國與國之間的事情,由不得半點的馬虎和大意。
他遠遠看到了幾騎沖出,在草原的高坡處放牧,看到了翻卷的旗幟嘩啦一下朝著前面突然奔出,像是天上降下的云,心中略有些許的遺憾。
看來終究是失敗了——
沒能夠在匈王贈出黃金卷之前,匈族看似是在講道理,實則是最不講道理的了,只要接下黃金卷,就是給了他們一個理由和借口,讓他們得以能夠庇佑坻川汗王。
不過,雖然失敗了,盡管失敗了……
但是仍舊無一人敢于小覷他啊。
司中心中感慨。
即便是在這樣遙遠的北疆,利益相交,在這里,可以不屑仇恨,但是這里的武者在交談起來的時候,同樣對于最近數日的那人充滿了敬意。
匈族的大王子奔了出去,看到了往日英氣勃勃,此刻卻狼狽的坻川汗王。
心中有復雜的思緒,過去了幾日時間,卻仿佛過去了幾年一樣,輕聲嘆息一聲,將坻川汗王扶起來,捧著金盆洗盡了面龐,然后取出了黃金卷,微笑寬慰。
坻川汗王咬破了手指指腹的皮膚,鮮血滲出來,還沾染著些許的泥土,就要按在了黃金卷上,他知道自己即將要付出的代價,但是并沒有什么遲疑,任何的代價,一旦和生死相比較的話,就都不算是什么了。
但是他并沒有按下去,他的手掌已經做出了往下按的動作。
但是若沒有了拇指,這樣的動作自然將失去一切的意義。
說不出是怎樣的流光。
仿佛一瞬間斬破了天與地的距離,坻川汗王的大拇指,直接被斬碎。
凌厲的光從大王子的凝固微笑之前斬過。
倒插在了地上,流光一寸一寸散去,那是一柄劍,劍鞘。
劍鞘伴隨流光從尾部碎裂。
“快!保護殿下!”
“保護殿下!”
一名穿著匈袍的男子沖出,氣機浩瀚無比,不可測度。
而在同時,大王子抓起了坻川汗王,后者忍痛,就要以手掌按在黃金卷上,與此同時,駿馬嘶鳴不已。
宗師沖陣,千員鐵騎。
王安風雙目低垂,一襲青衫,三萬七千里縱橫來此的戰意,緩緩升騰。
一步往前踏出。
右手斜持著長劍,雖然出鞘,但是厚重的氣機化作了劍鞘,將其鋒芒死死鎖住,在這一瞬間,時間仿佛變得緩慢,他能夠看得到遠處的坻川汗王,更能夠看得到朝著自己奔來的宗師。
二十年遺禍。
奪劍于樓蘭,踏足于邊疆。
神武殘魂盡數破碎。
老將張纛,力竭身亡。
國仇,家恨。
說了不死不休,便是不死不休。
王安風握緊了手中的劍。
三萬七千里,來此,
不曾拔劍。
一腔劍意戰意匯聚,這是養劍的路數。
他緩緩伏低了身子,右手持劍,左手手掌,仿佛劍鞘褪去,從劍柄開始,緩緩往后虛抹,伴隨著震顫的鳴嘯,被濃郁氣機所籠罩的劍身上,流光寸寸碎裂,露出了明亮劍身。
凌厲的劍氣沖天而起。
那名如同飛鷹撲擊的宗師神色驟然變化:
“不對,這是……”
第一劍,以殺劍為骨,便覽天下武學。
取天劍劍勢渾厚,天山劍意之寒,青鋒解之孤。
名為送兵解。
第二劍,縱橫西域三萬里。
蓄勢而出。
名為……
“大風,起。”
手中的劍抬起,璀璨的劍光沖天而起,仿佛風暴,沖向天穹。
先前的宗師于三息后倒飛而出,神色變換:
“軍陣?不對……”
“這一劍,不能夠硬接,接不住……”
“殿下!”
大王子抬起頭,舞動手中的黃金卷,古樸的卷軸并非黃金制成,只是說上面的話,比起黃金還要重要,已經多出了一個鮮血淋漓的手印,大聲道:
“坻川汗王已然是我父王血盟的兄弟!”
“往后的一切,都會受到我父王的庇佑!”
坻川汗王忍著斷指之痛,看著前面的青衫青年。
大王子亦是松了口氣,正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了那青年再度抬起手中的劍,劍器上,光芒亮起,璀璨的劍光再度亮起,那柄劍已經出現在了坻川汗王的咽喉中。
劍刃刺穿了脖子,鮮血流淌下來。
劍的另一端被王安風握在了手中。
這里是金帳帝國最雄偉的城池,穿著黝黑沉重鎧甲的騎士們簇擁著猩紅色的王旗,上千柄大旗翻卷著,像是天降的云,草原上點綴著淡黃色的花,混在了綠色的草里,風吹過來,一下伏低,然后又揚起,像是涌動的潮水,
鴉雀無聲中,那個身姿有些狼狽的大秦人安靜將手中的劍緩緩抽出。
大王子茫然地看著沒有了首級的坻川汗王,雙眼之中,燃起了火焰:
“你做什么?!”
“汗王已經接過了黃金卷!”
“是,又如何?”
“我殺了。”
“你!”
那劍的低吟聲音不絕,鮮血順著劍脊滴落,王安風右手持劍,左手背負在身后,眉眼平和,面對著天下強國的第一順位繼承人,神色平淡。
“你們的規矩,某不應。”
“又如何?”
大王子牙齒緊咬,道:
“你究竟是誰?!”
王安風微微一笑,看著眼前雄偉的金帳王城,他能夠感受到了一道道恐怖的氣機在王城中升騰著,注視著自己,但是越是如此,他的心中,反倒越發有著止不住盈沸的豪情。
持劍,迎著這異國的國度,以大秦中原之禮,微微叉手一禮。
“江湖散人,王安風,見過殿下。”
“不知殿下可曾聽說過一句話?”
“什么?!”
年少府主抬頭,眉宇之間銳氣沖天。
“咫尺之間,人盡敵國!”
“請赴死于我劍下。”
神武張纛戰死第七日。
有一人持劍徒步三萬里,殺坻川汗王于金帳之外。
斬大王子發辮,王子恐而倒地,因大笑其膽怯。
劍氣不絕,斬王城王旗,王城騷亂,不知所蹤。
后世的傳說中,那日撕扯過蒼穹的劍氣將北境的天空照地大亮,遮蔽了天穹上的大日,有人持劍斬裂,劍器擦過天空,燃燒起金色的炫目火焰,久久都沒有散去。
第二日。
天下絕世榜新增一人。
PS:縱橫天下卷明天結束。
之后,可能需要請一天假,反思一下問題,準備下一卷的故事和內容。
我一定要在三月完本·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