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文士坐于竹椅之上,只隨意點了點頭,未曾開口回應。
但公孫靖心中卻已經微有放松,抬起頭來,那青衫文士一如既往地深不可測,只是散慢坐在那里,便充塞了他的全部視線,左右天地萬物,盡皆黯然失色。
他曾在軍中為校尉,自然明白這等情況代表著什么,不由得心中畏懼,面上神色越發尊敬。
在那青衫文士周圍還有一人,看其形體,應該是男子,只是似乎較為清瘦,一身藍衫,面龐之上覆蓋著一張面具,遮蔽了原本的樣貌,而且只是垂首而立,雖然看不清楚神色,但是從肢體動作上看,對于那文士極為尊重。
這應當是這位‘龍首’的弟子輩罷……
公孫靖心中略有明悟。
這種身形既可以說是消瘦男子,但是要說是未曾長開骨架的少年人,也未嘗不可。
不過,今日里帶弟子輩來此,又是為何?
是要大力培養嗎?
心念至此,眼角突然有流光浮現,公孫靖視線落處,原本發散的念頭瞬間僵硬,瞳孔微縮,看著前方,看著那身著藍衫的面具人右手攤開,看著有金色的氣流纏繞浮現,在其手掌之中化為了一條金龍盤旋。
看到了那金龍纏繞在了藍衫男子的臂膀。
龍首回望,似在好奇地看著自己。
公孫靖的心臟幾乎在瞬間停跳,繼而便瘋狂加速。
大量的血液涌入了大腦當中,令他的意識略有茫然,恍恍然如在夢中,血液流動,耳畔幾乎聽到了嘩嘩的輕響,如同海嘯,如同大漠揚起的風沙。
如此……如此精妙絕倫的控制力?
而能為如此細膩控制的同時,氣息未曾有絲毫的外泄,未曾引動天地之間絲毫的異狀。
公孫靖倒抽了口冷氣,雙眸移開,頭顱低垂不敢再看。
有聲音在心中顫抖。
四品!
唯獨有四品以上高手才會對于源自于外界的天地之力有這種程度的操控程度,那金龍如此靈動,若說是越過了四品關隘,成為宗師的上三品手筆,他也是信的。
這些判斷幾乎是在瞬間完成,王安風眼中這中年男子依舊沉穩,行禮之后便將目光移開,垂落,行為舉止頗為干脆利落,雖然尊重,卻又顯得不卑不亢,心中暗贊。
殊不知其內心正如有千軍萬馬,肆意交鋒,打得天昏地暗。
他原本認為,這處‘秘境’恐怖之處,在于其未知,在于其高深莫測,在于他并不知道那位贏龍首的底細背景。
但是此時卻又升起了不同的看法。
有時候,知道的越多,可能會越發恐怖,那知道的些許訊息,并不會令你心中略有安穩,而是在一次次地將你心中的預期打得支離破碎,讓你明白,你先前所想的,距離真相差的有多遠。
公孫靖微闔雙目,將自己的眼神遮掩住,不被看穿,腦海中有一道道的身影浮現。
有之前展現了一身悍勇槍術的沙場宿將。
那自稱龍首,深不可測的青衣龍首。
以及……眼前這終于能看出些許底細的男子。
正是他看出的細節,給予了他最后一擊。
一位連弟子輩都逼近了上三品境界的強者,其本身修為能夠到達何等境界,而一個擁有數名上三品的組織,究竟是有多么可怖,而展露出的力量,是否……
心念至此,公孫靖將這念頭斬斷,將自身大腦放空,使得自身如在蒼穹大漠之中,心境平之如水,不敢再想。
他怕再想下去,自己會徹底拜服在這力量之下,失卻自我,如同傀儡。
公孫靖面容神色變化,瞞得過王安風,卻瞞不過文士。
贏先生懶散靠在竹椅之上,看著眼前男子神色從驚怖畏懼,迅速重新鎮定下來,眼中浮現出了頗為贊賞之意。
手指輕輕敲擊在了竹椅扶手之上,做玉鐘龍吟之聲,震蕩左右,洗滌雜念,公孫靖身形微震,只覺得壓制住的那些念頭在這聲音之中徹底消散,一時神清氣爽,念頭通達,內功功體隱有提升,心中微喜,卻在此時聽到了耳畔聲音。
“心境不錯。”
心中悚然一驚,抬眸便看到了那文士靠在竹椅之上,形態懶散,右肘支在扶手,手掌托在面具之上,雖然其面目盡數被面具遮蔽,但是公孫靖卻似乎看到了那戲謔玩味的神色,雖在贊嘆,卻不知為何聽出了嘲弄不屑,一時間心中沉郁,無力之感越甚。
如同被徹底籠罩在了陰影之下。
不見天日,不見皓月,不見晨星。
但是多年經歷給予了他足夠的經驗和應變本能,抬手行禮,道:
“當不得龍首夸贊。”
贏先生隨意頷首,似不在意,手指輕輕敲在扶手之上,開口道:
“你今日來此,想來……是做出了決定。”
公孫靖身形微僵,他從未想到,眼前這男子竟會如此直接地發問,而且問題極為尖銳,正在他心中最為無力之時出口,心境略有失衡,可此時箭在弦上,已經不得不發,略微思量,便抱拳行禮,道:
“自然。”
文士依舊懶散,得到了答復也并不在意,隨意道:“你上次并未取了玉簡,想來也未拿過本座所要的東西,那這次,便去看看,你做得到哪些……”
言罷隨手一揮。
周圍環境便于瞬間劇變,自山巔之上,歸于了平地。
有泉水淙淙,竹林密布,一顆巨樹沖天而起,不知分出了多少的分叉,如同蟄伏的巨龍,伸出的樹枝之上,以紅線垂落了一面面玉牌,這場面極具震撼,公孫靖抬頭看著那巨大的老樹,看那綠葉遮蔽了天日,唯獨陽光穿破葉的縫隙,投下斑斑點點,大腦已經是一片空白。
光如雨。
正在此時,那些玉牌略有浮現流光,其中一面便掙脫出來,朝著公孫靖飄落。
男子本能將其握在手中,只覺得入手溫軟,竟然是自己從未見過的上等美玉,正反兩面都以極為精巧的手法,鏤刻了細小清晰的文字,尚未看得清楚上面所寫,便看到眼前青衣龍首隨手指了指旁邊那藍衫男子,道:
“今日之后,你歸屬于他管束。”
“稱他為堂主。”
“可有異議?”
公孫靖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心中震撼于‘堂主’這稱呼代表的含義,面上卻仍算鎮定,轉身朝著尚有些弄不明白局勢的王安風抱拳行禮,道:
“公孫靖,見過堂主。”
聲音微頓,繼而便略有沉肅,道:
“麾下三千巨鯨幫子弟,愿為堂主驅馳。”
王安風聞言心中震動,滿臉茫然之色被面具完全掩蓋,沒有被看出問題,但是卻未能做出回應,文士眼中浮現一抹不愉,負在身后的手指微動,以凌空氣勁控制了王安風身軀,讓他沖著公孫靖微微點頭,算是回應。
面具之下,則是眉頭微皺。
頗為不善地打量了下旁邊的少年。
少室山上。
吳長青看向不遠處產生異變的那一片天地,臉上神色略有無奈,這世界早已不是初來時候那樣的完整,所謂變換了天地,其實距離少室山不遠,只是文士以自己手段,遮蔽了王安風兩人視線而已。
他在外面,看地倒是清楚。
手中醫書翻過新的一頁,老人搖頭,輕聲咕噥道:
“竟然把長情樹直接拿來用,那可是七夕掛紅繩玉簡的。”
“先生他也太……太胡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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