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此為上將軍從前線傳回來的密報與文書。”
興樂宮內。
文武重臣匯聚,自從兩個月前,趙國邯鄲傳來消息,李牧身死之后,上將軍王翦便是軍動,北路李信大軍與南路楊端和大軍更是迸出無比強烈的攻勢。
從不斷傳來的文書而觀,如今的整個趙國,已經有過半區域落在秦軍掌控之中,若非穩打穩扎,早就三路大軍齊聚邯鄲,亡趙國國祚了。
偏廳之側,秦王政與周清二人踏步其內,隨即,廳殿內的諸人為之起身,拱手一禮。
尉繚子手持兩道秘密文書,已經核對過火泥烙印,近前一步,將文書曾遞給并未登臨上首的秦王政,如今滅趙已成定局。
所區別不過時間長短,以及接下來的諸多對策而已。
滅趙與滅韓終究不同,在滅韓之前,整個潁川郡大部分土地都落入秦國掌控之中,滅韓之后,輕而易舉的可以給予整合。
滅趙,卻是滅萬乘之國,獲得土地方圓數千里,其內一切復雜無比。
“三路大軍各有收獲。”
“北路李信自拿下代郡之后,又南下行軍八百里,攻占城池十五座,南路楊端和則正在對戰趙國巨鹿大軍,不日可將巨鹿攻破。”
“王翦大軍破開井陘口,下曲陽、寧晉、元氏之地,再有兩個月,則可三路大軍從三方匯聚,包圍邯鄲,攻占邯鄲。”
從尉繚子手中接過那兩封密信,秦王政微微頷首。
沒有遲疑,直接將密信打開,快速的閱覽上面內容,不過……倒是一些軍報,三路大軍各有所得,許多信息秦王政也都了解。
并沒有太多的新鮮之事,可……行軍速度與攻城速度,還是在秦王政的預期之中的,李牧不存,剩余的趙國將軍們根本打不贏這場戰爭。
語落,殿內群臣為之面上歡喜,按照數年前早就定下的中樞策略,三晉為首要之重,韓國已滅,如今趙國也將要被攻滅。
若然可以在秋日之前滅趙,則以秦國的國力,很有可能在明歲發起另外一場滅國大戰,自然是針對魏國的,三晉之地若是拿下。
則……諸夏中,再言合縱攻秦,將徹底成為虛妄,燕國、齊國、楚國都將徹底被秦國分割開來,都將一一被秦國擊敗。
武將攻城掠地是為大功。
可文臣運籌帷幄亦是大功,秋日之后,怕是會有一大批封賞名單。
“臣賀喜大王,即將再滅一國,一天下指日可待。”
昌平君熊啟見狀,近前歡笑一禮,此事當為上佳。
“臣賀喜大王!”
隨即,其余文武諸臣也是笑意不絕,逢如此之時,建下如此功勛,如何不得歡喜?
能夠親眼看到春秋以來數百年的諸夏歸一,而且是由他們親自助力一天下的秦國,實在是幸甚至哉,各自躬身一禮。
周清也是面上輕輕一笑。
一天下乃是必然!
雖為必然,可在其間,亦是充滿各種各樣的麻煩,以秦國國力,固然可以憑借大軍將諸國一一擊潰,可……如何擊潰、擊潰之后如何整治……也是一個大問題。
否則,今日廳殿之內也無需這些文武重臣了。
“嗯?”
“這封密信倒是有些意思,武真侯你等且一觀。”
閱覽完畢手中第一封密信之后,于諸臣之語,秦王政自然也是快哉。
不住頷首,隨即打開第二封密信,視線落在其上,不由的眉頭一挑,而后眉頭輕輕皺起,沒有多言,數十個呼吸之后,將第二封密信遞給旁側不遠的王弟。
交由群臣一覽。
“諸卿一覺如何?”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
秦王政此刻正端坐于上首條案后,靜靜品著茶水,旁側不遠,少府令贏旋早已出現,雖然神色惶恐,但仍為如此。
那封密信文書也早已傳遞群臣手中各自一覽。
相較之王翦所傳的第一封文書,的確有很大不同,且……與先前滅國之策有不小的差異,采納與否自然要看諸人意見。
“咸陽令如何?”
數息之后,廳殿內還是有些寂靜。
秦王政雖不著急,但也是視線落在一人身上。
“大王!”
“秦欲要攻滅六國而一統天下,按照先前中樞定策,當為戰場上擊潰諸國兵力,朝堂上瓦解諸國之力,如此,雙手齊下,才能夠快速的給予那些地方整合。”
“按照上將軍所言,卻是要最大限度的不戰而屈人之兵,欲要從更深層次摧毀諸國,此法雖上佳,可太難太難,且易出現隱患。”
咸陽令出列一禮,近前一語。
上將軍王翦所傳來的那封密信并不晦澀難懂,唯一值得諸人思忖的也就王翦所言滅國之法,而且此法先前并非沒有提過,并非沒有推演過。
實在是有著極大的隱患。
“隱患在何?”
秦王政不做評價,繼續問著。
“不戰而屈人之兵?”
“此策數百年來,秦國與昔日義渠國也曾使用過,義渠弱小之時,臣服于秦國,為秦國之臣,可義渠強大之時,卻反撲秦國。”
“對秦國關中造成極大的損失,最后昭襄王歲月,大軍出動,滅義渠王,殺義渠人,才得以安寧,趙國之大,遠超義渠,趙國之強,遠超義渠。”
“目下局勢,趙國淪亡不過早晚,果然不戰而屈人之兵,對于趙國而言,未必不可接受,誠如是,如何保證那些人真正的臣服。”
咸陽令沒有遲疑。
中樞之內,當有自己之言,其音緩緩,左右而觀,說道自己之意。
上將軍王翦所語,固然不錯,可自己所言,也是不假。
“廷尉一覺如何?”
秦王政微微頷首,單手擺動,視線落在廷尉的身上。
“秦軍傳統戰法,以攻城略地殲敵大軍為要旨。是故,攻必拔城下地,戰必斬首滅軍。行之日久,遂成傳統。拔城斬首之數額,亦成軍功大小之尺度。”
“先前所謀,亦是滅其大軍主力,使其不成威脅,摧毀廟堂根基,大秦重新塑之,而今,依上將軍所言,欲要滅趙,便不能僅僅以拔城敗軍、斬首滅敵之法作戰。”
廷尉出列,先是沉思,而后一語。
“戰勝不求斬首!”
“奪政不求下城!”
“除奸不求滅貴!”
“此為上將軍三策,臣以為不無道理,但先前咸陽令所言,也是隱患。”
總結上將軍所言重重,廷尉點點頭,語落,又是搖搖頭,上將軍策略是極好的,不戰而屈人之兵,既可以使得少生殺戮,也可以令仁義之名傳揚。
弊端自然也存在。
“李斯呢?”
秦王政仍沒有評價,視線落在李斯的身上。
“大秦欲要滅國,韓國不以為先例,趙國之大,民眾甚多,如今國內兵力仍有三四十萬,如果全部坑殺之,或許會令趙人更加的敵對秦國。”
“而且趙國之內,先前便是有著誅滅郭開、罷黜趙王遷之言,可見其國仍有干臣,果然全部摧毀,則世族更為敵對。”
“從此而觀,上將軍之言,頗為上佳,可……咸陽令與廷尉隱患,亦是存在,但……李斯之見,上將軍之策可行,起碼趙國可行,果然有患,大秦有時間給予整治。”
李斯出列,近前一語。
上將軍身為統兵上將軍,自然有這個資格提這等建議,而且還是上佳的建議,但先前中樞定策也是不差,更為具體與徹底。
就是容易令大秦與關東諸國敵對,可大秦本就不被關東諸國喜歡。
“相邦呢?”
秦王政心中亦是在不斷的思忖,王翦之法的利弊自己也有考量。
但群臣的意見也是可用。
丹鳳之眸從李斯身上挪移,落在昌平君熊啟的身上。
“啟認同上將軍之意!”
“滅國之戰,務求戰勝而敗其軍潰其心可也,勿要大肆斬首殺戮,以免趙國上下成軍作困獸之斗。當年長平大戰,武安君坑殺趙軍數十萬降卒,反逼得趙國死心血戰而秦軍反敗。如此覆轍,不可重蹈也。”
“滅國根基,在于奪取都城、去其廟堂、除其施政之能。是故,數月之后,秦軍攻占邯鄲之后,不能如既往那般城城攻占掠奪財貨人口。”
“當年樂毅攻齊,下齊七十余城而不能滅齊,在著力過甚也。如此覆轍,不可重蹈也。”
“而今山東諸國昏昧,各國都有奸佞盤踞廟堂,以致諸國上下大都成為一盤散沙。秦軍入邯鄲,僅僅除去奸佞而少殺世族貴胄,可免諸多世族逃亡抗秦,如此,更容易整合趙國,化入秦國之內。”
昌平君熊啟出列回應。
此策自然上佳。
并未過多遲疑,便是一語落下,針對上將軍文書所言,給予一一詮釋,給予一一的道出個中好處。
此法,可保山東諸國之力!
如今之計,自己能做的也是不多了。
“武真侯呢?”
對于上將軍所提出的策略,秦王政是滿意的。
一則,如今在前線領兵滅國的是王翦,對于趙國的局勢有著清晰判斷,而且之前自己也曾給予他足夠的權力,縱然沒有這封文書。
其策也可任意行之。
二則,如今非大爭之世,非昭襄王歲月,秦國欲要強大,必須極大削弱山東諸國戰力,坑殺之舉不少,但如今是一天下。
如何有利于一天下之策,自當為上。
群臣之意也是如此,雖然有不小的隱患,可李斯說的對,果然趙國接下來生亂,那么,秦國還有足夠的時間與力量給予鎮壓。
給予整治。
“玄清以為,上將軍之策自然可用。”
“山東諸國中,庶民并無太大罪過,終究要以那些世族貴胄為核心,在攻占邯鄲,滅趙之后,當將原有趙國之內的世族封地之臣打亂。”
“或是遷移他處,或是給予推恩,分化其力,若然不滿,河西兩郡正需要大量民眾補充。”
周清倒是沒有太大意見。
王翦之策的核心是要在趙國豎立一個典范,給燕國、齊國、魏國、楚國等豎立一個榜樣,秦國欲要一天下,非是將諸國之軍盡數坑殺。
亦非要將諸國之世族貴胄盡數坑殺,只要識時務,只要聽話,只要順從秦國法治,一切都是可以和以前一樣的。
“甚佳。”
“即如此,寡人當下達王書允諾上將軍之策。”
秦王政大喜。
上將軍之策,的確有不小的隱患。
可相較之所得,終究還是足夠的。
“大王。”
“臣以為,此策雖可行之,可……如今正有一個大好機會。”
“果然功成,此策當有足夠的威懾之力。”
伴隨秦王政話音剛落,先前歸于旁側的假丞相李斯倒又是一步踏出,拱手一禮,面露笑意,似是有著精妙之策在胸。
語出,廳殿之內,一道道目光直接匯聚在李斯的身上,近兩年來,李斯的成長速度太快了,先是由長史晉升假丞相,而后國府之內,權柄越來越重。
更甚者,今歲以來,許多事情相召重臣的時候,往常都是有著相邦的,但有幾次,都換成假丞相李斯了,更不用說羅網還被大王任命李斯掌控。
雖然一件件事情不大,匯聚一起,足以令李斯成為秦廷之內,份量足可和昌平君熊啟并列之人。
“哦,什么機會?”
秦王政好奇,不知李斯何意。
群臣亦是如此。
悄然間,倒是距離李斯不遠處的昌平君熊啟神色之上,雙眸深處一縷異樣光芒閃爍,似是想到了什么,呼吸之間,恢復原樣。
“由著前少府令趙高重罪加身,李斯數月來,多執掌羅網,收攏諸多信息,近月來,羅網秘傳,韓國舊土,如今潁川郡新鄭之城,有大量的百家游俠涌入。”
“更有大量的世族子弟出現,雖扮作商賈,可逃不過羅網的眼睛,對于他們,羅網已經監察了許久,加上羅網打入百家的密探傳信。”
“半月之內,新鄭之內當有亂象出,那些人欲要恢復韓國社稷,驅逐秦國在潁川郡,乃至南陽郡的力量,主使者更是昔日韓國新鄭的流沙。”
羅網在手,李斯對于山東諸國的些許隱秘了解的更為清楚,對于數月來潁川郡的異樣也快速得知,雖知曉,卻一直沒有動手。
因為……秦法之要,在于只有當那些人禍亂的時候,才有罪過,否則,便不為罪過,也難以定罪,如今他們欲要舉事,恢復韓國社稷。
更是要連通韓國往昔老世族,更是合上將軍之策,對于那些人,秦國近年來并沒有太多侵擾,果然參與,當重罪懲處之。
給予山東諸國懷有異心的老世族,一個極大的警告與警醒。
朗聲之語傳出,回旋在廳殿之內。
,方便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