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見過陛下!”
咸陽宮。
昭德宮。
午正之時,始皇帝嬴政暫有停緩手邊的政務文書,自興樂宮離去,前來后宮之地。
宮門如舊,宮人如舊。
剛有入內,便是看到一位麗人,多年來,麗人的音容樣貌幾乎沒有變化,所變化……歲月的氣韻。
“無需多禮。”
“兩個小家伙睡了?”
嬴政一身玄色素服,輕便著裝,近前一步,拉著公孫麗的手臂,行入宮內殿閣。
泰兒那兩個小家伙,每到午時左右,都會小睡一個時辰上下。
“剛有入睡片刻。”
“陛下可有用膳?”
公孫麗頷首,輕聲到,因陽滋和高兒的緣故,對于照料兩個小家伙,還是熟悉的。
唯有不同的一點,就是一下子來了兩個,稍微麻煩一些。
“暫未用膳,就在你這里隨意用些就好!”
嬴政拍了拍公孫麗的手臂。
行入殿閣,步伐有放緩,行入里間,看著床榻上躺著的兩個小家伙,身上都蓋著絨毯。
臨近處,列著沒有煙火氣的火爐綻放暖意。
兩個小家伙正睡的挺香。
“陛下想要吃點什么?妾身這就吩咐尚膳處去做。”
“陛下為國事操勞,飲食之事,亦是緊要。”
觀陛下坐在床榻邊看著泰兒二人,公孫麗眉眼含笑,又是近前一小步,輕聲道。
未敢高語,以免將兩個小家伙驚醒。
“那就來一份肥羊燉吧,如今時節,吃那個正是暖身子的,鍋盔也不要少!”
“而且,油水很足,朕好像有一段時間沒有吃到了。”
“嗯,吩咐尚膳之地,做以前的肥羊燉,不要放太多香料,盡管會好吃些,卻……朕有些想念當初的味道了。”
嬴政沒有直接應下,抬手將兩個小家伙身上的絨毯拉了拉,使之更為暖和些。
拉著公孫麗的手臂,行出里間。
“肥羊燉!”
“如今在天然居,那也是一份名菜了。”
“由著天然居那里的廚子對肥羊燉改善,加了一些香料,滋味更好了。”
“陛下如今飲食多有習慣近來的滋味,果然貿然吃老口味的肥羊燉,陛下,妾身覺得要提前為陛下準備一下腸胃之藥了。”
公孫麗掩嘴笑道。
肥羊燉!
那是老秦人的名菜。
傳承數百年的名菜。
百年前,秦國僻處一隅,很是窮困,國內欲要吃到很好的東西不可得,肥羊燉已經是上佳之物。
香料!
細膩烹飪!
多有難得。
先前的肥羊燉自己也吃過,滋味……很令人難忘,里面羊肉的氣息很純正,令人吃了一次,不想要再吃第二次。
不過。
如果吃習慣了,倒也能夠習慣。
記憶中,陛下已經一二年沒有吃老口味的肥羊燉了,都是尚膳之地改良過的肥羊燉。
取羊身上的肥美部位,再加上松木之類的香料,很容易將羊身上的氣息化去,再加上其余的滋補之物。
那等做法,天然居也沒有隱藏,直接公布出去了,是以眼下的關中咸陽之地,多有采取新的做法。
好吃,又滋補。
好端端的。
陛下怎么想起吃老口味的肥羊燉了!
鍋盔!
那是堪配肥羊燉的。
不過,近年來,天然居也對鍋盔有改良,使之吃起來更加酥脆,不似以前,如果牙口不好,都能夠崩掉兩顆牙。
尚膳之地,倒是可以做,就是……對陛下的身子而言,似乎不是什么好事,陛下如今的身子習慣嶄新肥羊燉。
再次老式的肥羊燉,或有損傷。
“無礙的,朕近年來,一直再有演練郡侯留在咸陽宮的《太極十三式,身子骨還是強健的。”
“今夜,麗兒嘗試嘗試就知道了。”
坐于外間的軟榻上,伸手一拉,懷抱著麗人,嬴政搖搖頭,就是想要吃了,故而有那般吩咐。
公孫麗俏臉嫣紅。
“陛下,妾身先去派人吩咐尚膳之地。”
覺陛下親昵,公孫麗柔聲道。
“去吧。”
嬴政頷首。
“聽說剛才你打高兒了?”
“所為何事?”
“高兒近來表現還是不錯的,惹你生氣了?”
半靠在軟榻上,看著麗兒吩咐宮人做事,嬴政取過臨近桉幾上的一塊金玉方形之物。
是尚同墨方!
近年來,也有流行于關中乃至于天下。
名字也簡單了一些。
是墨方!
這個東西……很有趣。
三橫三豎,九九歸原。
打散之后,欲要恢復原樣,一般人還真做不到。
不過。
中央學宮那里已經有人找出特定的方法了,只要記住方法,還原不難,甚至于中央學宮那里還有弄出四橫四豎的墨方。
五橫五豎的墨方也有弄出,盡管復雜許多,實則,萬變不離其中。
手中的墨方金玉鑄就,涂抹難以掉色的顏料,握于手中,觸感很好,嬴政隨意擰轉著。
順而,口中說道一事。
“陛下知道了。”
公孫麗快速于身邊的侍女吩咐著,聽得陛下之言,嬌容有動,看著侍女離去,轉身近前。
“具體緣由不了解。”
“高兒現在還小,還需要你看著。”
“怎么了?”
“這些年來……隨著高兒長大,你可是很少動手的。”
如何還原墨方,嬴政自然知道法子。
只是!
過于無趣了一些。
看著手中色彩不一的墨方一面面輪轉,剛轉過一面,又有一些轉過去了,隨意施為,的確艱難。
“那孩子……有些驕傲了。”
“自以為跟著陛下東巡,就覺長了不少見識,就開始目空一切了。”
“是以,妾身小小對其教訓了一下。”
“令他禁足一個月。”
公孫麗……簡言落下。
“隨朕一路東巡,高兒的確長了一些見識。”
“少年人,驕傲一些,并無大礙。”
“朕觀高兒的學業還是很好的。”
嬴政停下手中的動作,墨方隨意為之,就愈發亂七八糟了,高兒……對于這個兒子,自然很了解。
“學業雖好,卻不為穩重。”
“頗喜好高騖遠。”
“如今走路才剛會,就想要飛了。”
公孫麗輕嘆道。
高兒!
隨陛下東巡,已經是難得的恩典了,咸陽宮一位位公子,誰有那般恩典,那已經是陛下另眼相待。
就算陛下接下來沒有什么動作,對高兒來說,也足矣。
而高兒!
不思靜下心來好好學業,反而說道那番話,如何不好好修理一番!
“少年人!”
“高兒現在也就勉強算是少年人,無需太過穩重,現在只需要將學業做好,其余無礙。”
“不要給高兒很大壓力。”
“許多事情……并無大礙!”
嬴政拍了拍身側軟榻的空位。
“妾身……妾身只是希望高兒更為明事理一些。”
“陛下對他的好,他卻沒有體會。”
“是以,妾身教訓他。”
“禁足。”
“讓他自己好好想一想!”
“若然現在不予改正,將來會有更大的麻煩,陛下也說了,高兒現在勉強是少年人。”
“昔年妾身入宮的時候,扶蘇公子年歲也不大,他就沉穩許多。”
公孫麗一禮,坐于身邊。
高兒現在只要能夠將陛下吩咐的事情做到最好,那就足夠了,他卻覺得學業之事都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勿要太放在心上,待高兒接下來歷練歷練,就好了。”
“至于扶蘇!”
“齊魯的事情,可稱不上沉穩。”
“讓朕略有失望。”
拉著麗人的柔嫩小手,嬴政緩緩道。
公孫麗頷首。
高兒那里,會有陛下安排,至于將來如何……大部分要看高兒的表現,果然高兒不堪造就。
自己也不想要高兒真的登臨那個位置。
那個位置不是誰都可以坐下的。
能者居之,是福分。
能力不到,是禍患。
“你可知朕今日為何突然想吃肥羊燉了?”
握著那溫暖的小手,嬴政很喜歡現在的時刻,政務之余,和麗兒一塊說說話,足以悠閑。
“莫不是陛下想起以前的一些人和事?”
公孫麗輕笑。
“知朕心者,麗兒也!”
“的確如此。”
“今日中央學宮那里傳來消息,蔡澤突然病了,挺嚴重,是以有文書傳來。”
“朕已經宣派醫者前往了,希望無大礙。”
嬴政點點頭。
的確是因為一些人和事。
多年來,許多人都不見了,許多事情也在逐步變化,帝國一天下,更是有許多人消失不見。
“蔡澤!”
“是剛成君!”
“他如今的年歲當很大了,他算是秦國歷經數朝的老臣了,自昭襄先王歲月,就有名氣了。”
公孫麗念叨一聲。
對于蔡澤。
有些印象,稍有所想,便是知曉更多。
“的確如此!”
“應侯!”
“文信候!”
“還有嫪毒等人。”
“還有武成侯!”
“蔡澤在秦國,歷經許多人許多事。”
“那個時候,朕還很小。”
“如今一晃,朕都四十有余了。”
“天下間,朕當年認識的一些人也都逐步離去了。”
“蒙恬!”
“朕當年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一位英氣勃發的少年兵士,現在……已經是為帝國鎮守長城的柱石將軍!”
“還有郡侯!”
“他當年入咸陽宮的時候,年歲也就比曦兒大些,現在……膝下也已經有那般多的子嗣。”
“朕……朕的年歲也會越來越大,朕會慢慢變老,好在還有麗兒你在身邊,你沒有太大的變化。”
“每次見到麗兒你,朕都會升起一股少年之心。”
嬴政嘆語。
歲月。
一晃就過去了。
蔡澤。
于其而言,當年在昭襄先王面前縱論國事,怕是歷歷在目,現在……天下已經一統。
武成侯王翦,更是去了。
王翦!
他當年也是一位帝國少壯將軍,一晃……已經去了。
歲月。
帶走一切。
而帝國,還有許多事情。
扶蘇。
高兒。
知曉高兒之事,更是心中不盡感慨。
“陛下。”
“切勿觸景生情,感懷己身。”
“如今郡侯和陰陽家之人蜃樓東行,便是為陛下尋找海域仙山,煉制”
“想來很快就會有結果。”
公孫麗一時間,也是有些沉默。
歲月。
帶走了許多人和事。
于陛下是那樣。
于自己又何嘗不是那樣。
爺爺早早就去了。
兩位師兄也去了。
自己在諸夏間的一些朋友,多年來,除卻一二之人,其余也不知情況,咸陽宮內,時常有感傷。
陛下!
當年野王之時,陛下亦是那般的英俊綽然,現在……面上的確有歲月的痕跡。
自己!
丹藥之故,駐顏有術。
尤其。
看著陽滋一日日長大,都快成人了,歲月的痕跡不在自己臉上,卻在心間深處。
“麗兒覺得東皇太一可以將丹藥煉制出來?”
嬴政輕撫著手中的柔荑。
“這……,陛下,陰陽家既然敢那般言語,當有一二手段。”
“否則,陰陽家的代價……很大。”
公孫麗略有遲疑,給于肯定道。
雖然知道長生不老丹過于飄渺,終究陰陽家有膽子施為。
“代價!”
“如果長生不老丹拿不出來,陰陽家的確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但是。”
“數千年來,長生不老丹一直是虛無傳說,朕其實對陰陽家可以煉制成丹不抱很大希望。”
“一線希望。”
“朕還是愿意一試。”
“朕之壽數,朕其實不求多,只要朕可以活到昭襄先王的壽數,就很滿足了。”
“真的可以滿足。”
“天下。”
“再給朕三四十年的時間,朕可使天下變換一番模樣。”
“三四十年!”
“也許,真到那個時候,朕會渴求更長的壽數。”
“郡侯!”
“郡侯修行有成,壽元過百,輕而易舉。”
“朕多有羨慕。”
“那也是朕近年來修習《太極十三式的緣故,郡侯說了,凡俗之人修習之,每日勤學不綴,壽元也可綿長。”
陰陽家要給自己一個交代的。
于自己而言,就算沒有長生不老丹,天下間的許多事情,該做還是繼續做,還要做的更好。
“妾身……妾身會一直陪伴陛下身邊。”
公孫麗秀首靠過去。
陽滋如今都已經這般大了,當年的許多事情,唯有封存于記憶深處,陛下現在不僅是自己的男人。
是自己的丈夫。
也是陽滋的父親。
是高兒、泰兒、月裳他們的父親。
陛下安好,一切安好。
“再過數年,等高兒再大一些,朕準備從宗族開始,落下五等爵!”
“那時,高兒就可好好歷練歷練了。”
“朕會選派得力之人相左的。”
“其余公子,也會那般。”
“若然沒有長生不老丹,朕如今也該為帝國長遠考慮了。”
“否則,武王、昭襄先王歲月的混亂就可能再生。”
攬著身邊的麗人,嬴政再次說著一些事情。
“五等爵!”
“這……,陛下,這豈非有違背秦法?”
公孫麗訝然。
這件事,陛下以前和自己簡單提過,當時自覺很難,甚至于不太可能,陛下是推崇商君和韓非的。
他們的書,自己也讀過。
他們之意,有一處很重要、很明顯,那就是無功不受祿,世襲世爵要盡可能避免。
五等爵!
豈非與之相左。
“五等爵!”
“算是一種妥協!”
“一位位公子可有爵位在身,卻不會落下封地、食邑之地,尤其是封建之事,不會有。”
“至于食邑之地,需要他們自己去掙來。”
“家國一體!”
“朕的子嗣,也需要一條路,亦是為帝國長遠故!”
“具體……還在商榷之中,待郡侯從海域歸來,當細細籌謀。”
五等爵!
二十等爵、商君之法,如今的天下非百年前之天下,許多事情也要變化,一成不變的東西不存在。
天下歸一!
二十等爵就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如果不給與解決,后續的麻煩會更嚴重。
以五等爵給于緩緩代替,是一個法子。
需要時間。
看向肩頭的麗兒,嬴政也沒有細說太多,百多年前,二十等爵的出現,是商君根據魏國李悝、吳起等人的法子匯總而來。
五等爵!
大周歲月也有,卻不會一模一樣,也需要變化。
使之更適合現在的秦國。
宗族之事,郡侯當有參與,而且,郡侯最好還要一力擔起來,因為……自己相信,有郡侯相助,事情會做的更好。
“妾身覺如今帝國諸般事,較之未有一天下之前,還要麻煩、棘手。”
公孫麗沒有在五等爵的事情上多言。
有些事情,不該自己插手,不該自己問,相信陛下會有安排的。
“守業更比創業難!”
“郡侯當年于朕說過的。”
“先前,帝國沒有一天下的時候,大秦的目標只有一個,便是耕戰!”
“現在。”
“不能如此了。”
“天下很大很大,之前秦國緊緊西陲一隅之地,一件事就算很大,也就在眼前,翻手可以處理。”
“現在,一件事出現,稍有處理不好,蔓延天下,就會成為很大的麻煩。”
“法道,也需要給于變化。”
“帝國現在的戰事不多,天下需要安穩,是以,儒家……接下來看他們的手段如何。”
“朕為始皇帝。”
“要為帝國打造一個最為穩固的根基,唯有堅固的根基,才能夠承載帝國更久遠。”
“方能二世、三世、百世的傳承下去。”
帝國現在的事情更多了,每一日,國府送過來的文書都成堆,若是不給于及時處理,天下就要出事了。
它是否可以煉制出來,不會影響自己對帝國的規劃。
嬴政暢想諸般,徐徐說道。
公孫麗靜靜聽著,耐心的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