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六年的春節，對于老李家來說，注定是一個別樣的新年，以至于想在家里吃個發財飯，都是一種奢望。
不過好在，大家非但不揪心，反而興奮不已。
臘月二十八這天，劉金菊突然感覺不適，李亞東特地找來二狗子幫忙，用拖拉機將她送到縣城人民醫院，一家人也都跟了過來。
好巧不巧的是，正好大年三十這天，孩子要生了。
這樣的日子，即便是醫院里都靜悄悄的，醫生也頭痛不已，這孩子一出生就不忘折騰一把，要說白天也就算了，非得趕在晚上，還是八點鐘的黃金檔。
醫院三樓，婦產科。
一名臨時被醫院召回的醫生，還有幾名值班護士，皆是一臉悻悻。
但沒辦法，病房里的孕婦已經大汗淋漓，不能再等。
“行了，都別垮著個臉，動起來，準備開始接生。”好在這位“付”姓醫生，還算有點職業道德。
老李家的一幫人從病房里被趕了出來，杵在外面的走廊上惴惴不安，趁著醫務人員們還在旁邊的屋子里做準備的時候，李亞東一個人摸了過去。
“誒，干什么呢，這里是消毒室，閑雜人等不能進來！”
本來心情就算不上好，突然發現病人家屬這么不守規矩，幾名醫務人員更是火冒三丈。
“誤會誤會……”李亞東訕訕一笑，趕緊從口袋里掏出早就準備好的紅包，上前一人遞了一個，“實在不好意思，耽誤了各位過年，純屬一點小心意，祝大家新年快樂。”
發完紅包后，也不逗留，直接離開了。
手里拿到紅包，一幫醫務人員的心情總算舒暢了一些，有人還開玩笑的說道：“總算懂點人情世故。”
“摸著還挺厚實的，估計不少。”
“拉倒吧，鄉下來的，肯定都是毛票子。”
“拆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付醫生，還是你先拆吧，你不拆，我們那好意思拆？”
醫院是有明文規定的，不能收受紅包，可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幾名小護士自然是朝現場唯一的醫生看齊。
付醫生知道她們的顧忌，笑了笑，也沒拒絕，反正大家都看見了。再說了，這大過年放著家里的團圓飯不吃，特地跑過來替他們接生孩子，收個紅包又怎么了，法律還不外乎人情呢。
于是順手就把紅包拆開，兩根手指夾進去，往出一抽……
“嘶……”現場幾人皆是倒吸一口涼氣。
因為里面抽出來的全是嶄新的大團結，足有一小沓。
就連付醫生都有點楞住了，想他從醫十五年，還是頭次收到這么大的紅包，下意識的數了數，整整十張大團結！
“一百塊啊，這也太大方吧？”
“真是從鄉下來的？”
幾名小護士面面相覷，望著付醫生手里的鈔票，艷羨不止。
付醫生心情大好，順勢將錢裝回紅包，然后揣進了褲兜里，望著她們說道：“你們不是也有嗎？”
“對呀！”
幾名小護士嘿嘿一笑，這是才想起她們手上也拿著紅包。要知道通常情況下，她們是沒有的，這樣的好事情，一年到頭頂多碰上三兩次。
“那要不……我也拆開看看？”一名小護士迫不及待。
付醫生呵呵一笑，“拆唄，不是你們讓我先拆的嗎？”
“看這情況，我估計里面能有十塊！”旁邊的一名護士湊過來說道。
那名準備拆紅包的小護士一聽，頓時心花怒放，如果真有十塊，今晚干通宵都值了。
隨著她慢慢撕開紅包，現場幾人的視線都被吸引了過去。她是用倒的方法，開了封后，右手捏住紅包兩側，反過來，往出一倒……
“天吶！”圍在邊上的幾人全懵了。
“也是大團結？”就連付醫生都稍顯意外。
“一，二，三……”拿著紅包的小護士激動不已，臉都紅了，情不自禁的就開始數起來，“七，八！”
“八十塊！”她驚呼不止。
“不會搞錯了吧……”其他幾名小護士都有點不敢置信，要知道她們的工資并不高，跟醫生比起來差的不是一丁半點，一個月也就二十塊左右。
八十塊錢是什么概念？
四個月工資啊！
這時已經都忍不住了，紛紛拆開手里的紅包，結果倒出來一看后，有點被嚇到的意思。
因為全是八十塊！
“鄉下來的人……都這么有錢了？”
“好了，干活吧，收了這么大的紅包，事情可得辦仔細了，千萬別處什么岔子。”
這事還用得著付醫生交代嗎？
幾名小護士連連點頭。
一幫醫務人員再從房間里走出來時，態度可謂天壤之別，望著走廊上站著的病人家屬們，還不忘笑著點頭示意。
弄得老李家幾人有點受寵若驚，唯有李亞東淡然一笑。
這個年代的幾百塊自然不少，但他不在乎，他可不想這些醫務人員帶著情緒去給他三嫂接生，某些事情已經出現偏差，連他都無法知曉結果，他要的是萬無一失，確保母子平安。
為此，花再多錢都值得。
等待的時間無疑是煎熬的，特別是病房里還傳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喊叫，那聲音就像一把錘子，每一下都狠狠地敲在老李家眾人的心頭上。
胡秀英已經閉起眼睛，嘴里直念叨著“求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保佑”。
孩子他爸李亞軍就更別提了，渡著步子在廊道里來回走，根本停不下來。
“小東，有煙不？”他突然走過來問道。
李亞東倒也沒說什么，從口袋里摸出一包大重九，遞上一根，還掏出火柴來替他點燃。
好在李亞軍也知道醫院里是不能抽煙的，走到一旁趴在窗臺上，把整個上半身探到外面。他平時是不抽煙的，只是此時如果不找點事情做，他感覺自己快要瘋了。
過來人李亞民兩口子明顯就淡定許多，想當初陳月娥生李婷婷的時候，還是在家里生的呢，直接村里找的媒婆，那才叫兇險，現在送到大醫院，又有專業醫生在場，有啥好緊張的。他娘胡秀英也就是不懂這之間的區別。
煎熬了整整一個多小時，里面的喊叫聲突然停了，緊接著傳來一陣嘹亮的哭聲，在場幾人皆是激動不已。
“哭得這么響，八成是個小子！”陳月娥笑著說道。
一幫人剛聚到門口，房門就被推開，付醫生帶著白口罩走了出來，隔著口罩說道：“恭喜諸位，是個大胖小子，七斤二兩。”
“真的呀！”胡秀英一聽這話，整個心都化了。老李家的大胖孫子喲，總算是著地了！
李亞軍這么硬朗的一個爺們兒，也是紅著眼睛，喜極而泣。
外面天氣實在太冷，廊道里還有風，孩子不好抱出來，一群人也不好一窩蜂的鉆進病房，只能一個接一個的進去打量。
歡聲笑語充斥在整個婦產科，每個人都激動到不行。
臨近晚上十點的時候，一幫人還沒吃飯，怎么說也是大年三十，胡秀英就說道：“你們去弄點吃的吧，我在這里守著就好。”
“那怎么行，娘，你去吃飯，我來守著。”李亞軍當然不同意了。
畢竟是孩子的爸爸，眾人也沒有跟他拗，于是就留他在這里，其他人一起下了樓，前往縣里的院子。
這地方胡秀英，包括李亞民一家子都是第一次來，實在沒想到他們老李家如今在縣里也有一幢宅子。
廚房里李亞東早就備好了菜食，自從臘月二十八把他三嫂送進醫院后，他就料定有這么一茬，只是沒想到會是今晚。
胡秀英帶著李冬梅和陳月娥倆人，忙著張羅晚飯，先燉了一鍋黑魚湯，下了一碗肉絲面，用保溫盒裝好，讓李亞東騎著一腳踹送往醫院后，這才開始做年三十的發財飯。
原本這頓飯應該是早上就吃過的，一直等到現在，等開席的時候已經快十二點了。
不過飯桌上的氣氛卻是好到不行。
酒過三巡，眾人開始討論給小娃娃起名字的事情，李亞民說道：“娘，今天既然是除夕夜，干脆就叫李夕怎么樣？”
胡秀英一晚上都沒合攏過嘴，笑著念叨起來，“李夕，李夕……嗯，不錯！”
其他人也都覺得挺好的，唯有李亞東撓著腦殼說道：“我覺得不好，雖說是除夕夜生的吧，但這‘夕’字單獨拎出來，是代表太陽落山的意思，不吉利。”
“哦？”眾人聽他這么一說后，倒也發現不太合適。
這時，李亞民就笑呵呵的說道：“得，讓咱們家最有學問的人，給想一個。”
眾人一臉期待。
卻哪知李亞東躊躇了老半天，最后蹦出來一個“李二寶”。
沒辦法，土是土了點，可關鍵，上輩子他侄子就叫這名啊。
這出生日期已經跑偏了，人也不知道會不會長偏，就尋思著好歹留點念想，名字就別整偏了吧。
果然李二寶這個名字一說出來，大家腦袋都擺起了花。
李亞東決定爭取一把，笑著說道：“大家看啊，這小子上面還有個婷婷，是不是排行老二？至于這個寶字嘛，自然是寶貝的意思，二寶，二寶，多順口，還吉利。”
大家試著喊了幾遍，還別說，真是那么回事兒。
最終討論了一下，又想了一個“李家寶”，還有一個“李家星”，加上這個“李二寶”，三個名字里面選，明天交給他爸爸來定奪。
李亞東心想啊，大侄子呀，小叔只能幫你到這里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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