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亞東換衣服花了七八分鐘，主要身上沾得也是，還用毛巾拭擦了一下，朱云富就感覺自己仿佛等了七八年一樣。
“可算好了……”
等到李亞東換了身行頭從屋里走出后，險些喜極而泣，直接就沖了過去。
“誒誒，朱大哥，別激動嘛，來，坐坐，這個法子成與不成，我還得先問你一件事情呢。”
“好好，你說……”朱云富在原先的囍字背靠椅上坐下后，面向他，傾著身子，一副隨便你問的模樣。
“你跟上面關系怎么樣？”說著，李亞東還伸手指了指天。
幸好朱云富沒以為他指的是神仙，思忖片刻后，回道：“那得看多上面。”
李亞東笑了笑，道：“自然是越上面越好。”
他跟朱云富算不上知根知底，但用屁股想都知道，飲料三廠的廠長，豈會是不一般人？這個“三”其實就能說明了很多東西，至少能肯定一點，他深得某些領導的器重，否則不會將上千號人的大廠、整個京城的知名企業，交給他來管理。
“我是人大代表……”
“哦？”李亞東大喜，還不等他說完，就拍手道：“那就好辦多了。”
可別小看了人大代表，看似好像沒什么實權，但也是能直達天聽的人物，上面的人想要了解民生，除了親自下基層外，更多的時候還得聽他們這些人做匯報，而且人大代表也有提議案，和質詢案的權利。
“但……太高的領導層，我可接觸不到，也就每年開人大會議的時候，能遠遠的望見幾個。”他倒是說了句實話。
“沒關系……”李亞東笑著擺手，“只要有這個身份，辦起事情來就簡單多了，起碼你本身就有提意見的權利嘛。”
“老弟啊，那你說的法子是？”朱云富還是沒搞懂這二者之間有什么關系，難不成工廠經營不善，就去找領導訴苦，找領導幫忙？
別說他沒那個臉吶，這也不合規矩啊。
李亞東卻是岔開了這個話題，問道：“朱大哥，你聽說過健力寶這個品牌嗎？”
“當然聽過，南方的一個飲料品牌嘛，八四年轉播奧運會的時候火起來的，聽說現在在南方銷量好的很，街頭巷尾都是，不比咱們北方這邊的北冰洋差。”朱云富點頭道。
他好歹也是專注于做飲料的人，平時肯定會時刻留意飲料市場的一舉一動，而健力寶自從八四年洛杉磯奧運會上收獲了滿滿的贊譽后，國內外很多人還認為，那屆奧運會中國之所以能取得不錯的成績，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它的功勞，因此將它譽為“中國魔水”，如今這個牌子家里有臺電視機的人基本都知道，他又怎么會不知道？
“喝過嗎？”李亞東笑著問道。
“你還別說，真喝過，這牌子雖然沒有大規模進入北方市場，但在京城有那么幾個地方其實還是有賣的，只是一般人不知道而已。”
“哦？”李亞東小小的詫異了一把，心說：我就是不知道的那一撥人啊。
要知道早就去拖幾箱回來了，即便他其實并不喜歡喝飲料。但那喝的是飲料嗎，那喝的是情懷好嗎？可遠比日后某小白酒，弄一些文縐縐的廣告詞，其實產品一塌糊涂，拿來充情懷好得多。
“你提健力寶干嘛？”朱云富不明所以。
“我先問你，你喝過感覺怎么樣，好喝嗎？”
“……好喝呀！”饒是朱云富都不得不承認，他們的鮮桔飲跟人家的健力寶一比，簡直就是云泥之別，可關鍵好喝是好喝啊，但那畢竟是人家廠的，跟他半毛錢關系也沒有啊。
“你剛才說的那幾個地方，健力寶賣得好嗎？”忽然想到什么，李亞東不由問道。
“這個……”朱云富撓了撓殼后，笑著回道：“老弟啊，實不相瞞，就那個幾個地方好像貨也不多，這我還真沒怎么留意，你也知道我得看整個大市場，它就那么幾瓶，對我們沒啥影響。”
李亞東點點頭，倒也不顯例外，這個年代的地方保護色彩是非常濃厚的，健力寶能在南方暢銷，卻不代表就能在北方暢銷，首先根本不讓你大規模的進，你還怎么去賣？
朱云富忽然想到什么，瞪著眼珠子問道：“我說老弟，你該不會是想打健力寶的注意吧？”
他說完這話后，還情不自禁的搖了搖頭，有些東西是羨慕不來的，就好像他羨慕北冰洋一樣，離得這么近他想偷點師都沒撤，更別提遠在千里之外的健力寶。
可哪知，李亞東卻嘿嘿一笑，道：“還真被你說中了，我就是要打健力寶的主意！”
他之前思來想去，把可口可樂這個巨無霸往頭上一擺，中國飲料行業這一盤棋，在這個國內科技與海外相差甚遠的年代，似乎怎么下都是一個死，饒是臨安的老宗同志，之后都是從保健品突圍，此時大概還在走街串巷的幫老媽推銷花粉口服液，如同他這樣的大有人在，大家其實都清楚飲料這個快消品行業的暴利，但泰山壓卵，只能另謀出路，這也直接或間接的導致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末的這段時間里，中國的保健品市場大紫大紅，種類繁多，良莠不齊。
而在飲料行業里，在這個年代，只有一個品牌一枝獨秀，敢以稚柔之臂，撼軒轅重擊，那就是健力寶！
它不僅在“兩樂”的打壓之下完好無損，還越戰越勇，如同一匹脫了韁的黑馬一樣，止都止不住。于九十年代初，成功殺入美國市場，并擺在了聯合國安理會光可鑒人的圓桌上。
所以，在這個年代能夠拯救飲料三廠，或是說拯救整個中國飲料行業的只有健力寶，再無他想。
“啊？”朱云富瞬間懵逼，這話要是他們廠里的哪位職工提出來的，他非得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臭罵，什么破注意嘛。
“不是啊，老弟，你這想法是好，可關鍵，人家能把飲料配方給咱們用？”
李亞東嘿嘿一笑，這個問題算是問到正點上了，經緯兄是肯定是不會給的，這一點用屁股想都知道。
但是，他說的話能算數嗎？
可別忘了健力寶是怎么倒臺的。
再加上李亞東也沒打算問他們要配方啊，那不實際，別說經緯兄不肯，三水政府也不會答應。
“朱大哥，免費給配方這種事情就不用想了，天底下沒有這樣的好事。”
朱云富訕訕一笑，心想：我壓根就沒想好嗎，還以為你在想呢。
“朱大哥，我再問你一件事，你的目標是不是只要工廠盈利就行？”
“對呀！”朱云富狠狠地點頭道：“只有工廠賺錢了，才能按時按量的完成國家賦稅，才能給職工發放工資，我也才算功德圓滿，沒有辜負黨和國家對我的信任。”
“那也就是說，為了這一目標，你可以付出一切？”
“一切？”朱云富猛地抬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正色道：“是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
他說得這么正式，李亞東著實被感動了一把，這樣的廠長上哪里找去？若非不敢跟國家搶資源，真想順勢來一嗓子“要不你以后跟著我干吧”，訕訕一笑，道：“那個……朱大哥，別整得這么嚴肅嘛，沒有那么夸張，你的生命你自己留好。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其實只是想說，假如我的計劃成功了，你們廠可能會有些改變，包括你這個廠長，可能也會損失一些權力之類的。”
“哦，你說這個啊，只要廠子盈利，那有什么關系？”朱云富哈哈一笑，毫不在意。
李亞東也笑了笑，也就給他解釋一下，怕他想岔了，以為要讓他去拋頭顱撒熱血之類的。的確，對于一個連生命都愿意獻給集體的人，損失點個人利益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不在這個話題上再糾結，正色道：“那行，朱大哥，情況我大概知道了。這樣吧，你給我一些時間，我寫一封商業計劃書，然后你將它交給你能接觸到的、并且是中央層面的、最好是分管國家經濟或是國企改革的最高領導手上，我有七成把握他會同意我的方案，這樣一來，你們廠子就有救了。”
“真的？”朱云富心頭一喜，不過轉瞬間又有些摸不著頭腦，心想啥計劃能有這么大的魔力，能讓中央層面的領導，看過后直接有百分之七十的把握通過？
要知道他們每次開人大會議，辛苦幾個月整理出來的建議，能有百分之十的概率被采納，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上面的領導可都不是庸人，一個個眼光比鷹隼還準。
“放心吧，朱大哥，我的計劃書寫出來你可以先看，如果覺得行不通，當場撕掉。”李亞東呵呵一笑。
朱云富情不自禁的眼前一亮，這話算是給了他打了一劑強心針，心里的顧忌也瞬間放下。
再說了，除了這個法子可以姑且一試外，他現在也沒有其他的選擇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