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長安畢竟是大秦之西京,如此改動,豈不魚龍混雜,市井混亂?”
宰相蕭瑀在皇帝的紫宸殿召見上,大為反對皇帝的這新政。他認為,這太不應當,簡直就是胡來。
“朕卻恰認為,打破坊街隔離,打破市場的限定,有助于讓長安城活躍起來。你們看看現在的長安城,毫無活力,死氣沉沉。過去長安城有數十萬之民,而現在呢?不到十萬啊。”
一座設計時能夠容納百萬居民的巨都,現在卻只有十萬人口不到。
只有西城稍稍有點人氣,過去號稱東貴的東城,因為大量舊貴族和前朝官員參與謀亂被抄家,或因被牽連其中被流放,使得東城區一片死寂。
至于過去百姓們居住的南城,也只有靠近北邊的地區住了人,而更南面的城區,多好坊區都是空的,甚至有些坊區是自建城起就一直是空著的,根本還沒有建起民宅,許多長安百姓干脆拿那里當成了麥地稻田或者是菜園子,在那里種稻種菜。
而還有大量的佛寺道觀等占據了許多坊區。
羅成很直接的告訴蕭瑀,繼續這樣下去,長安城只會死掉。
他并不希望帝國的西京死去,這是大秦西部地區,最大的一座城池都市,就算如今朝廷設立在東京洛陽,西京只是一座陪都,但他還是希望把長安城打造成為一座西部的核心軍事重鎮,以及西部的經濟中心。
整個河朔關隴諸道的商貿往這里集中,甚至是連結起巴漢、劍南、河東、河南等地。
長安城因偏于一隅,在大一統的時期,尤其是如今,已經不再適合做天下之都城,選洛陽做為都城是必然的。
但長安城也有其不少優勢,因此做為西部的中心,還是有必要的。
天下重心東移,這是歷史趨勢也是必然,天下一統,南方的重要性會突顯出來,江漢、黃淮、江南這些地方都將成為新的賦稅重地,其稅賦通過運河更便利轉到洛陽,但卻極不利于轉到長安。
更別說,以洛陽為都,政令等也更方便傳遞到天下各地,而關中之地,卻連供養長安都不足,若是成為天下中心,處處限制。
不管皇帝怎么說,可蕭瑀還是認為,打破坊街之舉還是太過出格,甚至認為朝廷如今太過重商不是好事,認為士農工商的秩序不能亂。
“朝廷應當適當的抑制一下工商了。”蕭瑀直言。
羅成哈哈一笑。
“蕭相,你知道現在朝廷不打仗的時候,一年光是北衙禁軍就得要兩千萬貫的軍費開支,內衙還得要五百萬貫,而南衙府兵雖說是寓兵于農,可朝廷每年一樣得要至少五百萬貫軍費投入其中。這么算下來,一起打底三千萬貫起,這還只是個大概數字。”
“而隨便一場戰爭,哪怕是小規模的,軍費也是幾十萬上百萬,如果是一場動員十萬人以上的戰爭,那軍費更是止不住。你知道這次朝廷為打好吐谷渾這一戰,預算的軍費開支是多少?動員軍隊民夫,消耗錢糧物資軍械等等,還有修建城堡,戰后撫恤善后等等,起碼得要三千萬貫,這還是最低的預算,若是戰爭不能速戰速決,則這開支還將不斷增加。”
沒有工商,朝廷就不可能有這么多稅賦收入,沒有錢,就養不了這么多兵馬,沒有精銳的軍隊,又如何守衛邊疆擊敗敵人呢?
這一切,都是連鎖一起的。
一環脫節,帶來的就是連鎖的反應。
蕭瑀卻還只是老觀念,口口聲聲說士農工商,說要抑制工商,卻看不到,如今大秦恢復的這么快,實力這般強,全靠的都是工商。
比如蕭瑀不止一次的提出要廢除鹽稅,卻看不到鹽稅現在一年收入三千多萬貫,且每年都還在快速增長中。
這么大筆錢,羅成也無法廢除鹽稅啊。
若按蕭瑀說的,抑制工商,回到隋朝那種工商無稅,只收租庸調的時代,看似好像挺好,可實際上,一有點工程勞役,一有戰事,所有的負擔就全壓到百姓頭上了。
也正是因此,隋朝看似無比富裕強大,可一場東征就垮了,本質原因就是隋朝的制度不合理,尤其是其稅制。
天下掌握財富的那些人,沒負擔起應當承擔的稅務責任,可偏偏連溫飽都很難達到的普通百姓,卻幾乎完全承擔了國家的稅務。
于是朝廷富裕,貴族官員地主豪強們個個富裕,偏偏就是百姓毫無積余。
現在蕭瑀卻還口口聲聲要復古合理,卻是假裝看不到那些本質的問題。
現在大秦的這些制度,可以說正是大秦的根本,誰要動搖更改這些制度,那就是要動搖大秦的根本了。
侯莫陳乂毫不客氣的站了出來。
“陛下,臣以為蕭侍郎身為宰執,可卻如一書生般迂腐,若是繼續居于政事堂中,于國為大患也。”
宰相當面攻擊另一位宰相,還說的這么重,殿中氣氛一下子就凝重起來。
溫彥博想要為蕭瑀說話,可這個時候連杜淹也跟著出來踩了一腳。
“蕭瑀之言,確實實古不化,太過迂腐,有失宰相之體。”
坐在龍椅上的皇帝,此時卻反而不出聲了。
尚書右仆射王子明這個時候倒是出來緩和了下氣氛,“臣覺得陛下欲在長安推行新政,也算是一個試點,至于好還是壞,可以等一兩年后看結果。至于說抑制工商,臣覺得還是有些過了。”
蕭瑀若是聰明人,這個時候就應當看出風向,當馬上向皇帝請罪認錯,這事或許就過去了。可他的脾氣,向來執拗,當年他為楊廣國舅,尚從不向皇帝妥協低頭,更何況他認為自己根本沒錯。
“陛下,還請三思而后行!”
可皇帝卻不理會蕭瑀,明擺著是不接受他的諫言,而諸相又紛紛指責他。蕭瑀一時覺得心灰意冷,一賭氣,干脆殿上辭相。
“蕭相,政見有所不同很正常,也沒必要一言不和就要辭相。”羅成終于出聲了。
可這話并沒有讓蕭瑀有半分安慰,反而讓他更加拗起來,堅決要辭。
羅成出言勸了幾回,蕭瑀卻是毫無退意。
“既然蕭瑀三辭相印,朕也就不勉為其難。”羅成不再挽勸,卻是直接同意了,“這樣吧,朕現在就實封蕭瑀于青海湖西,封地百里,封邑千戶,賜封號宣德國公。”
宣德本是楊廣當年滅吐谷渾后設立的四郡中的西海郡下宣德縣名,在祁連山南,青海湖西,現在皇帝從中劃出一百里地來,封給蕭瑀建立公國,爵號宣德。
爵位依然是國公。
“加太子少傅!”
太子少傅為從二品,但只是個虛銜,除相之后,皇帝連一個實職都沒給他留,也沒讓他外放地方,而是直接讓他去封地就藩。
“臣蕭瑀拜見皇恩,領旨,謝吾皇!”蕭瑀脾氣拗起來,八頭牛都拉不回,他直接就謝恩領旨,一點回轉余地也不留。
當即,他摘下自己的麒麟符,脫去自己的梁冠,放下玉笏,直接退出了紫宸殿。
中書侍郎蕭瑀,除相。
一眾宰相目送著這個拗相公離去的背影,各有所思,但卻并沒有人為他挽留,或許眾人都認為,拗脾氣的蕭瑀,其實并不適合站在政事堂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