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阿螺就已經起床了,她先去井邊挑水。
清晨,屯子中間的水井邊上有不少和她一樣早起挑水的女人們,大家隨意的打著招呼,然后拿桶在井里提水,一邊提水一邊還會順便交流點閑話。
將兩個大木桶都裝滿水后,阿螺挑起水往家走,足有百多斤的一擔水挑在肩上,她卻并不怎么吃力。
一口氣往家里挑了四擔水,廚房水缸里挑了兩擔,然后往牲口棚里挑了一擔,又往院門口的水缸里倒了一擔,連續從井里提了二十多桶水,又挑了四擔,身上也不由的有些微微出汗。
顧不得休息,她放下空桶,便趕緊給棚里的那頭牛的水槽里倒了一桶水,這是家里的耕牛,已經懷上小牛犢,用不了多久就會生產,為家庭新增加一頭小牛,等養上一年多,這小牛也就能值不少錢了。
阿螺還伸手幫這頭母牛撓了會癢,把牛身上幾只吸了一夜血正肚皮飽脹的牛蜱子給扯下來,扯去頭扔在地上拿鞋底擦扁,弄的地上增加了道暗紅。
“好好吃草。”阿螺的話音里有些結巴,她是個百濟女子,丈夫則是個中原來的漢人移民,丈夫來時帶著三個年幼的兒女,因為妻子早幾年病死,所以到了這邊后,官府做媒,馬上給他安排了一個百濟女子婚配。
成親之前,阿螺都沒有見過丈夫的面,完全就是聽從官媒的安排,丈夫給她家送了一對大雁,然后幾匹布一些米面,就算正式迎娶她入門了。
好在阿螺的丈夫雖帶了三個孩子,但人還年輕,也壯實,干活很賣力很勤懇。衙門給他們家分了許多地,連新嫁進來的阿螺也分到了十畝永業田,一家子有二百畝地。這在中原老家,是丈夫不敢相信的。
雖然地有山地林地,不全是熟耕地,可那二百畝地里,足有五十畝是永業田。更別提,官府剛開始還免費租借牛和農具、種子等,又讓大家相互幫忙,一起建立了屯莊,修了水渠、打井修墻。
數年過去,阿螺跟丈夫也生了三個兒女,家里的日子也越過越紅火了。如今家里有了一頭自己的耕牛,另外還有兩匹馬。一匹是耕地拉車的,耕種旱地馬比牛好使,而且馬還能拉車。另一匹馬則是丈夫的坐騎,丈夫因為年輕力壯,因此加入了民兵,是一名長槍手,每年農閑集訓的時候,丈夫都會騎上那馬出門。
丈夫很喜歡那馬,就算平時不用,也要求阿螺不停豆餅精料,每天夜里甚至還要喂一把夜草。
給馬喂水的時候,發現夜里給的那把草已經吃完了,馬兒站在那打盹。
從圈里出來,阿螺便開始燒水。
今天不是旬休的日子,因此家里的孩子們一早要吃了飯去上學。
家里六個孩子,丈夫帶來二兒一女,她又跟丈夫生了二兒一女,這使的這個家里有了六個孩子,尤其是有四個把帶的,這讓丈夫總是很自豪得意,出門都覺得腰桿直些。
最大的孩子已經十二歲了,他讀完了初小,因成績好,又上了高小,今年是高小最后一年,他的成績不錯,先生很看重他,說要保送他去縣里官學進學。能入縣學讀書,就有很大機會參加科舉縣試考中生員。如果能中生員,起碼以后也可以在縣鄉里做個小吏了。
鍋里添水,灶膛燒火。
雞窩打開,把養的一窩雞趕出去尋食,伸手從窩里摸出了五個雞蛋,最近雞產蛋期,基本上每天都有四五個蛋撿。
大郎正在長身體的時候,又是高小最后一年,讀書用功比較耗費精力,丈夫交待每天給大郎煮兩個雞蛋。
新撿的雞蛋放好,阿螺挑出存放最久的蛋,她拿了六個出來。
家里有五個男人,她希望給他們補補。
大兒子吃兩個,丈夫和其它三個兒子一人一個。
至于她和兩個女兒,不管是自己生的還是前妻生的,都沒有。
女兒們沒有雞蛋吃,也沒有書讀。
丈夫雖然疼愛女兒,但總說女兒將來總是要出嫁的,會成為別人家的人,連姓氏前都要加上夫姓。
屯子里的男人們,其實多是這樣的想法,甚至就算同樣是女人的婦人們,也其實都一樣。
兩個女兒很羨慕哥哥弟弟們能讀書,但也只能在兄弟們閑時把學校里學到的東西教她們一點,她們很聰明,一教就會,學會了自己的名字讀寫,也會做簡單的加減算術,可就算如此,她們依然是沒有機會進學堂的。
雞蛋煮好時,一家人的早飯菜粥也煮好了。
白米煮成的粥里,加入了青菜,再放了一點點的鹽和豬油,于是這菜粥便散發著一股極好聞的味道。
家家戶戶廚房頂上的煙囪飄起裊裊炊煙,這時天也終于大亮。
寧靜一夜的小屯子也開始喧鬧起來。
丈夫扛著鋤頭走進院子,他也很早就起來了,起來后便扛著鋤頭下地轉了一圈,去給家里剛栽種不久的稻田放水,查缺補漏。
“我捉了一些螃蟹,還有幾尾魚。”
丈夫遞給他一個柳枝,柳枝上串著一串大小不同種類各異的魚,另外還用稻草扎了七八只螃蟹串起來。
“田梗上又有螃蟹了嗎?”阿螺連忙上前接過。
丈夫點頭,走到水缸前拿起葫蘆瓢舀起一瓢水,開始揉搓臉。
“這些該死的螃蟹抓都抓不完,到處打洞,弄的田埂幾天不去就有好多洞,稻田里的水都漏光了。”丈夫抱怨。他們家的二百畝地,有些種桑有些種麻,還有些要種棉,剩下的則種糧,旱粟水稻,地差的田則會輪作點麥子。
“我把這螃蟹蒸一下,再把這幾條魚殺了煎一下,再給你打點酒。”阿螺對丈夫道。
“魚還是燉湯吧,魚不多,燉了湯大家也都能吃一點。”丈夫說完,擦干臉,倒掉水,走向屋里,“幾個小兔崽子還沒起床,也不知道幫忙做點家務。”
“還早呢,讓他們多睡會,尤其是大郎,晚上還用功到那么晚呢,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阿螺道。雖然大郎不是她生的,但這孩子對她雖不親,可還算比較有禮貌,對她生的三個兒女也挺好,阿螺很滿意。
說話間,村長背著手進了院子。
“阿遠,收拾一下,吃過飯后到村頭集合,縣里的張縣尉已經派人來傳話,說讓民兵明早之前,全都趕到縣里集結報道。”
男人愣了一下。
“王叔,這稻子還剛栽下沒多久呢,還是農忙季節,怎么這個時候縣里要集結民兵呢?”
頭發花白的村長老王瞅著那些魚蝦螃蟹,笑道,“聽說好像是要出兵新羅了,總之是有任務,阿遠啊,又捉這么多魚蝦螃蟹呢,瞧著挺新鮮,正好下酒。”
“叔,我讓我女人把螃蟹蒸了,把這魚蝦煎了,咱們喝一杯。”
“好,我去其它家通知了,回頭提酒過來喝兩杯。”老王頭笑呵呵的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