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孝沒等船停到水門碼頭,還有一段距離,就提前下了大船,坐一條小劃子上了岸,帶著兒子德芳還有那位皇城司的官員一起走在官道上。
沒有帶那些兇悍的侍衛,也沒有穿上惹眼的蟒龍王袍。
存孝頭戴一頂黑色的軟腳幞頭,身上穿一件染成藍色的交領棉布長袍,腰間一條黃牛皮帶,又系了副蹀躞,上面零碎掛著些解手小刀、栽紙刀啊、還有香囊、錢袋、紙扇、紙筆等。
挺著個大肚子,滿臉橫肉,大把的胡子,看著倒像是一個粗魯的爆發戶商賈,那位皇城司的六品官員,也換了身青衫,手里一把扇子,倒有幾分商賈管事的樣子,至于瑞光郡王德芳,在腰間挎了把刀,算是充當護衛隨從了。
幾人也不騎馬,反正臨近城門,就是騎汗血馬你也跑不快。
人馬一律左行,寬闊的道路分出來往兩邊,每邊又還劃出了步道、車道來,大家都很守規矩的行路,沒有人亂來。
這比起存孝封地上好的多,在那邊,可沒這么多規矩,雖然也引進京師的道路管理制度,可遵守的人不多。
“這都是鞭子和罰款或勞役的功勞,幾十年前剛出臺這道路規定的時候,也沒幾個人愿意遵守,騎馬趕車的不分左右,甚至加塞到步道上來,也有步行的非要走到車道上去的,后來嘛,洛陽府派專人整治,一面是大力宣揚,一面則是大力懲戒,一旦抓到違規者,要么罰錢,要么挨鞭子,要么做幾天勞役,去掃馬路或是清路邊公廁,如今也是用了足足十幾年的時間,才算是徹底的把人的這觀念給扭轉過來,終于形成了如今這良好的道路規則。”
“罰有錢人抽鞭子,罰沒錢人錢,罰有地位的人做勞役,這才是最狠的。”存孝笑著對兒子道,“京師之地,魚龍混雜,但從不缺那些勛戚官員,更別說那些紈绔和狐假虎威的貴人家人隨從等,若是讓他們自選,這些人肯定愿意掏點小錢打發,那么下次他們照樣還是會亂來,反正罰錢不痛不癢。可是洛陽府尹狠啊,對那些有錢的商人,不罰你的錢,而是要當眾抽你的鞭子,也抽不壞你抽不傷你,但就是抽的你臉面俱無,那些有勢的就更是了,讓你去掃馬路清茅廁,讓你更加沒臉,而那些普通小民罰他們錢,也一樣讓他們肉疼,比抽他們鞭子罰他們做役還管用,德芳啊,你可要好好學著點,這才是官吏治民的精髓呢。”存孝對兒子說道。
“大王厲害,一語道破本質。”皇城司中年官員贊嘆道。
羅德芳點頭,“洛陽不愧是京師,果然規矩就是嚴。”
“無規矩不成方圓嘛,管理數百萬的人口,沒點規矩,還得了?若是連這京師幾百萬人口都管不了,那朝堂諸公,又如何管理這天下億萬百姓子民呢?”
越是這些點滴細節,越是讓羅存孝對皇帝弟弟佩服萬分,這是一個超越秦皇漢武的皇帝,可為何他如此治國有方,卻要在這樣的年紀退位呢?
一路上,存孝都在考慮這個問題,沒看到兄弟的信前,他懷疑洛陽發生了宮廷政變,畢竟這些年皇帝一直讓太子在前面攝政,太子當了快四十年的太子,早已經有了很強大的實力和威望,誰也不能保證太子不會等不急。
又或者,發生了其它的意外。
但看到那封信后,他不再認為京師發生了政變,雖然皇帝再三說明自己退位的原因,說是時機成熟,要讓太子即位,自己在后面還能扶太子上馬再送他一程,可存孝卻認為皇權不可分享。
以前讓太子攝政,跟如今傳位給太子退位太上皇,這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這里面必然有隱情,或許是皇帝身體出了大問題,皇帝感到迫切,才這么急著突然要傳位太子。
步行入城,用兩條腿一雙眼睛沿路觀看打量,看洛陽,也看路上的行人,也看城中的居民百姓。
存孝一直來到了天津橋前。
橋北面,就已經是閑人止步不得靠近的禁區了。
存孝站定,對身后的皇城司官員道,“你過去打個招呼,就說我要入宮面圣!”
官員有些為難,一切都有制度,一切皆有規矩,這般突然前來,就是沒規矩。可存孝瞪了他一眼,他猶豫了下最終還是往前走。
在橋前,他就取下了自己的銅符腰牌,高舉頭頂,大聲報唱,“皇城司六品參將郭榮!”
對面把守天津橋的禁軍早就有了警覺,聽到這自報身份后,倒也沒敢怠慢,畢竟皇城司是一個特殊的衙門機構,直接聽命于皇帝。
皇城司的長官為提督皇城司公事,簡稱提督,其下置有都統三名,都統以下又有六名總兵,總兵以下有副將、參將、都司、守備、千總、把總等官。
皇城司并不在軍隊系統之中,所以他們的官職也是另有一套,這與錦衣衛其實是一樣的,錦衣衛長官稱錦衣衛都督指揮使,下面有五軍都督,再下面有都督同知、都督僉事、都督參軍、指揮同知、指揮僉事、千戶、百戶等。
守衛天津橋的是禁軍體系,他們是由三十六鎮中抽調的將士入京番衛,再劃編到京禁軍各部之中,分擔不同的任務。
“郭參將?”
負責當值把守天津橋的是一位中郎將,各鎮番上之兵,在京劃入禁軍各軍衛,各軍衛下都有一個翊府,翊府便是由一位中郎將掌管。
而左右衛則除了翊府外,還各有親勛府,并且是一親二勛二翊。
這種制度,實際上就是五品以上的高級軍官在京是不直接統兵的,只以五品的中郎將統領各個翊府,分掌宿衛之職。
禁軍兵權是比較分散的。
“原來是劉中郎將,事情是這樣的,我奉本司長官之命到滎陽迎麗江王存孝和其子瑞光王入京,麗江王說要馬上面見圣上,讓我來通稟一聲,還望劉中郎將能行個方便,替我往里面通傳一下,我知道規矩,會退到橋南邊等候結果。”
劉中郎將是右驍衛翊府中郎將,五品武將,統領京師禁軍的一府,管著一千人馬,他警覺的朝橋南邊打量了會,看到只有大肚便便身著布衣的羅存孝,還有個只挎了把刀的羅德芳,心里倒是稍松口氣。
就這爺倆,倒不用驚慌。
“郭參將,你這有些不合制度啊。”
“我也知道,只是麗江王非一般宗室藩王封侯,他提這要求,我也只能盡量滿足,不敢得罪啊。”
“好吧,請稍侯,我派個人到里面去稟報一聲,至于消息能不能遞進去,那我可就管不著,沒里面的答復允許,我是不能放你們過去的。”
“這個自然知曉,多謝郭參將,下次有機會,休沐之時找你喝酒。”
劉中郎將連連擺手,“下不違例,喝酒就算了,你我都是在機要衙門當差,可不敢私下往來,犯忌諱。”
郭榮便笑著點頭,叉手謝過,轉身返回等候結果。
“我的名頭不管用?”存孝問?
“大王的名頭自然是很響亮的,只是這里畢竟是皇城天津橋,宮里的規矩比外城更嚴格,得照章辦事,我已經讓里面代為通傳,我們等會就好。”
存孝打量著那片靜謐而又充滿威嚴的皇城宮殿,點了點頭,“好吧,再等等,反正今天本王總會見到皇帝的。”
存孝迫不急待的想見到皇帝,想看一看他身體究竟如何了,又想聽一聽他到底如何解釋退位之事,他甚至決定只要皇帝身體無大礙,就要勸皇帝再穩坐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