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上章有書友覺得書中“大人”這個尊稱不嚴謹,其實“大人”用來稱呼王公貴族、以及有德長輩都是可以的,不單單只限于稱呼自己家中的長輩,就連孟子也用大人稱呼過別人。這種例子太多了,有興趣的書友不妨自己去查查吧。
————以下正文————
“阿仲!阿仲!”
次日巳時前后,當莊子正在教授蒙仲與諸子學業時,就聽到院內傳來了蒙虎的喊聲,且喊聲十分焦急與心迫。
此時蒙仲正代替莊子向“師弟們”授業,聽到聲音后愣了一下,便轉頭對莊子說道:“夫子,那是學生的族伴蒙虎,請容學生先去問問究竟,看看是什么原因,導致他攪亂了這清靜之地。”
莊子平靜地點了點頭。
見此,蒙仲便站起身走向屋門,然而此時,蒙虎見院內無人,竟然順著聲音闖到了莊子居住的正屋,瞧見莊子與諸弟子正坐在屋內好似在授業,蒙虎愣了一下,在那一雙雙眼睛的注視下,亦顯得頗為尷尬與窘迫。
見此,蒙仲搖了搖頭,將蒙虎拉到一旁,沒好氣地問道:“你不知曉這是什么地方么,在此地大呼小叫?……發生了什么事?”
蒙虎訕笑地撓了撓頭,旋即,他想起了此番前來的目的,壓低聲音說道:“阿仲,出大事了,大王要派兵攻打滕國,商丘那邊命我蒙氏派族人跟隨王師征戰……長老命我立刻前來將這件事告知于你。”
他口中的長老,多半即指蒙薦。
畢竟與他們幾個小家伙關系親近的族內長老,就只有蒙薦與蒙羑這兩位,而后者乃是蒙虎的祖父,蒙虎斷然不會用“長老”來稱呼。
聽到這個消息,蒙仲心中一顫,面色亦變得不太好看。
在思忖了片刻后,他詢問蒙虎道:“阿虎,你是怎么來的?”
“坐我祖父的馬車來的。”蒙虎解釋道:“我跟祖父說了這事,祖父允許我坐馬車前來。”
聽聞此言,蒙仲點點頭說道:“你在外面等我片刻,載我一同回鄉邑,我想了解一下情況。”
“嗯,那我在外面等你。”
蒙虎點點頭便離開了。
目視著蒙虎走遠,蒙仲這才返回屋內,回到自己的座位。
見他面色凝重,非但莊子報以疑惑之色,就連在座的諸子亦面露好奇,畢竟擺著莊子在場,諸子雖然心中好奇,但也不敢擅離自己的座位,去偷聽蒙仲與蒙虎的對話。
見此,蒙仲朝著莊子拱手行了一禮,沉聲說道:“夫子,方才得到我族中同伴蒙虎送來的消息,得知我國君主欲興兵攻伐滕國,命我蒙氏一族出十乘之兵……”
聽說宋王偃欲興兵攻伐滕國,莊子頓時皺起了眉頭,畢竟他一向抵制戰爭。
在屋內的諸子在聽到這個消息后,亦不禁紛紛議論起來。
畢竟「宋王偃伐滕國」這種大事,所牽扯到的家族肯定不止蒙氏,像向繚的向氏一族,樂進、樂續兄弟的樂氏一族,武嬰的武氏一族,華虎的華氏一族等等,想來都會被這場戰爭所波及。
看了一眼亂糟糟的諸子,蒙仲向莊子懇請道:“學生擔憂此事或涉及到我的兄長,故懇請夫子允許學生先回一趟鄉邑。倘若夫子允許的話,蒙虎就在外面的馬車旁等候,學生這就回鄉邑一趟。”
莊子當然不會有什么意見,平靜地點了點頭。
見此,蒙仲在跟蒙遂互換了一個眼神后,便離開了屋內。
本來蒙遂也想回去看看,但他仔細想了想,覺得自己回不回去差別不大,畢竟似他們這種尚未成年的年輕人,在這種宗族大事中是沒有什么話語權的——包括正準備回鄉邑的蒙仲。
在得到莊子的允許后,蒙仲立刻與蒙虎一同乘坐馬車返回鄉邑。
回到鄉邑后,他直奔自己家中。
此時已接近正午,蒙仲剛進院門,就看到兄長蒙伯正在院內揮舞著一柄青銅劍——那是他們父親蒙瞿生前留下的兵器。
“阿兄。”蒙仲喊了一聲。
“誒?”正在試劍的兄長蒙伯聞言轉過身,發現竟然是自己的弟弟蒙仲,便驚訝地問道:“阿弟,你不是在莊夫子身邊么,怎么今日會回來?”
蒙仲亦不隱瞞,目視著兄長手中的兵器說道:“今早阿虎給我送了消息,說是君主欲征伐滕國,叫我蒙氏派出族人跟隨作戰……”
“是有這么回事。”蒙伯點點頭,表情很是復雜,有些惋惜、有些惶恐,但總得來說還算鎮定。
而就在這時,正屋方向傳來了母親葛氏的聲音:“伯兒,你父的皮甲為娘找到了……咦?仲兒?”
聽到聲音,蒙仲轉過頭來,便瞧見葛氏捧著一套皮甲站在正屋門口,連忙走近過去,躬身行禮:“娘,孩兒回來了。”
“好。”葛氏慈愛地笑了笑,旋即忽然好似想到了什么,有些緊張地詢問道:“仲兒,你不會是偷偷回來的吧?莊夫子那邊……”
蒙仲當然明白母親的擔憂,連忙解釋道:“娘,孩兒怎么會偷跑?孩兒是經過夫子允許才回來的。”
“哦哦。”葛氏這才放心,旋即就瞧見蒙虎亦站在院內,心中便隱隱已猜到了幾分,笑著招呼道:“阿虎,怎得站在那里,進屋坐坐吧。”
“誒,嬸嬸。”蒙虎恭敬地應道。
片刻之后,蒙仲與蒙虎坐在屋內,看著葛氏幫助蒙伯將兄弟倆父親蒙瞿生前的皮甲穿戴在身上,雖然蒙伯今年才十五歲,但由于他身強力壯,體魄魁梧,因此將父親的皮甲船上之后,倒也顯得頗有氣勢。
期間,蒙仲欲言又止地看著母親與兄長,半響后仍忍不住說道:“娘,您……不擔心阿兄么?”
此時葛氏正在幫長子蒙伯打理頭發,在聽到小兒子的詢問后,雙手一顫,眼眸中浮現幾許復雜的神色。
不擔心?
她怎么會不擔心?!
她的公公蒙舒,就是死在戰場上的;她的丈夫,兄弟倆的父親蒙瞿,亦是死在戰場上。
如今又輪到她的長子蒙伯為國出征,她怎么會不擔心?
問題是她根本無法阻止這件事。
她所能做的,即是在長子出征前替他準備好一切,然后日夜祈禱后者能平安歸來。
僅此而已。
在似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蒙仲后,葛氏目視著長子蒙伯,似強顏歡笑般安慰后者道:“你父首次為國征戰,亦比你年輕不了幾歲,當時為娘還不認得你父,只聽說你父在戰場上頗為勇武,建立了不小的功勛……”
“嬸嬸莫不是因此心動的吧?”蒙虎在旁打諢笑道,逗得葛氏的面頰略有些發紅,沒好氣地瞪了蒙虎一眼。
隨后,葛氏目視著長子蒙伯又說道:“為娘已拜托了你蒙擎叔,你蒙擎叔會照看著你的。……為娘沒有別的期待,只希望你……”
她本想說「平安歸來」,但仔細想想這話又不合適,遂改口道:“只希望你像你父那般,做一個無所畏懼的男兒!”
“孩兒謹記在心。”蒙伯恭謹地說道。
看到這一幕,蒙仲心中亦能體會到母親的無助。
但凡為人母的,誰愿意讓自己心愛的兒子踏上征途呢?
但遺憾的是,葛氏無法抗拒王命,蒙氏一族也無法抗拒,在宋王偃那道「伐滕」的王令下,宋國內無論家族還是個人,都必須遵行,為了王欲而豁出性命。
“娘,我跟阿虎出去走走。”
丟下一句話,蒙仲帶著蒙虎離開了。
在他身后,傳來了葛氏詢問的聲音:“晚上回來用飯么?”
“唔。”蒙仲停下腳步,轉身朝著母親與一身戎裝的兄長露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
告別母親與兄長后,蒙仲與蒙虎來到了長老蒙薦的住處。
跟在自己家中的情況相似,長老蒙薦的住處,其家中的奴仆們,一個個也是在測試兵器的鋒利。
事實上不止是蒙薦的家中,不夸張地說,整個蒙氏鄉邑內,都已經不像是此前那般和平的氛圍,而是充斥著肅殺、緊張的氣氛。
在家仆的通報下,蒙仲與蒙虎見到了長老蒙薦。
對于蒙仲從莊子居返回鄉邑,蒙薦并不意外,他帶著蒙仲在鄉邑的田地里散步。
期間,蒙薦問蒙仲道:“仲兒可回到家中看望過你母親與兄長?”
蒙仲點點頭說道:“一到鄉邑,小子便回到家中,瞧見兄長正在試驗兵器的鋒利,而母親,亦將家父生前的皮甲從箱子里找出來……”說到這里,他抬頭詢問蒙薦道:“長老,這件事當真就不能避免么?”
“難。”蒙薦搖了搖頭。
見此,蒙仲臉上露出掙扎之色,良久遲疑地說道:“倘若小子懇請夫子……”
“不可!”
蒙薦打斷了蒙仲的話,沉聲說道:“據老夫所知,彭城要求各族在今年年底前集聚彭城,于明年開春對滕國用兵。眼下已近十月中旬,即將入冬,姑且不說莊夫子是否愿意出面,就算他看在你這個弟子的面子上,難道你要莊夫子冒著嚴寒千里迢迢前往彭城,去說服君主作罷攻滕之事么?”
蒙仲沉默不語,畢竟蒙薦所說句句在理。
見此,蒙薦緩和了一下語氣,又說道:“更何況,君主也未必肯聽從莊夫子的勸說。你不知,我宋國君主身邊,有一位叫做「惠盎」的臣子,此人乃是莊夫子摯友惠子的同族子侄,非但與夫子關系親近,于儒家當代的圣人孟子,亦有不淺的交情,可即便如此,惠盎亦被君主免去了相位,被一個叫做「仇赫」的人所取代。由此可見,君主伐滕國,這已經是無可避免的一件事了。我們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征伐滕國的準備,盡可能減少族人的傷亡……”
說到這里,他看了一眼蒙仲,寬慰并囑咐道:“放心吧,你兄長在軍中,自有「蒙擎」、「蒙摯」以及老夫之子「蒙獻」等你的幾位叔父照看,理當不會有什么危險。不過……短暫分別亦在所難免,既然你已得到夫子的允許,近幾日不如便留在家中,陪伴你母親與兄長。”
蒙仲無奈地點了點頭。
正如蒙薦所說,就連惠盎那等人物都無法勸服宋王偃,年僅十歲的他,又能做出什么改變呢?
眼下的他,唯有暗暗祈禱,希望兄長吉人天相,能在這場仗中平安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