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蒙仲兼掌了魏宋兩國的大司馬,魏王遫賜了蒙仲一座在大梁城的宅子,若不出意外的話,日后蒙仲更多的時間就得住在大梁。
此時,蒙虎、華虎、樂進三人以及他們麾下的軍隊,仍與唐直一同駐扎在東郡,聽聞這個消息后,這三人立刻跑到大梁,與蒙仲慶賀了一番。
在慶賀時,蒙仲向三位兄弟講述起了‘商丘軍’的事:“太子……不,宋王戴武封我為大司馬,命我于商丘組建一支軍隊,我恐無法長期呆在商丘,不知你們三人誰能替我?”
一聽這話,蒙虎率先表明態度:“別看我,我不去。”
聽到這話,蒙仲、華虎、樂進三人頗感好笑,他們當然知道蒙虎為何不愿前往商丘,原因就在于商丘距蒙城并不遠,倘若蒙虎去了商丘,相信他祖父蒙羑會天天盯著他,強行為他許配一樁婚事,而咱蒙虎軍司馬還指望能娶一名趙女咧。
當然了,事實上蒙仲也沒指望讓蒙虎去,畢竟蒙虎雖然打仗悍勇,但他未必有那么耐心從無到有訓練一支新軍,他們方城軍,事實上都是蒙遂、樂進、武嬰幾人訓練出來的。
商量了一陣后,樂進對蒙仲說道:“此戰結束后,我還要回陽關,要不,讓華虎去吧?”
蒙仲聞言便看向華虎:“華虎,你意下如何?”
華虎想了想,說道:“執掌一支聽命于宋王的宋軍,曾經我做夢都不敢想,只是……我怕弄砸了。”
的確,華虎雖然有些練兵的經驗,但那時都是在蒙仲、樂毅、蒙遂三人的指揮下,單獨訓練軍隊,而且要一口氣選拔、訓練兩三萬軍隊,這難免讓華虎有些躊躇。
對此,蒙仲笑著寬慰道:“凡事都要一步一步來嘛,你總不能跟阿虎一樣,當個只會打仗的將領吧?……你可不是莽夫啊,華虎。”
一聽這話,蒙虎頓時就不滿了:“莽夫怎么了?只會打仗怎么了?秦人不知有多么畏懼我。”
蒙仲翻了翻白眼,懶得理睬這個不知上進的家伙。
眼下,蒙遂在方城,樂進駐陽關,向繚、樂續在葉邑,武嬰在郾城,能夠擔任商丘司馬這個位子的,拋開蒙虎這個不知上進的家伙,也就只剩華虎了。
倒不是說華虎是那挑剩下的,毫不夸張地說,他其實是蒙仲身邊諸兄弟中最全面的,要武力有武力,要謀略有謀略,還懂得統率騎兵。
當然,前提是不上頭,而一旦火氣上頭,這個熟讀兵法的兄弟,簡直比蒙虎那個莽夫還要莽夫。
見華虎應下此事,蒙仲對他說道:“回頭我寫一封書信,推薦你為商丘的縣司馬,你帶著這份書信去宋國拜見宋王……”
“那我麾下的騎兵怎么辦?”華虎問道。
蒙仲想了想,說道:“反正方城暫時也不會有什么戰爭,你一并帶去吧,正好順便可以為宋國訓練一批騎兵,戰車這種東西,終歸是要淘汰的。”
華虎點點頭,但旋即又問道:“大梁這邊不會有何不滿么?”
蒙仲笑著搖了搖頭,說道:“你放心,惠盎兄已代表宋國與魏王簽訂了更多的魏宋同盟,日后涉及兩國的戰爭,魏宋兩國將同進同退……”
是的,只有魏宋兩國在戰爭上同進同退,蒙仲才能被魏王默許同時兼掌魏宋兩國的大司馬。
從某種意義上說,如今的宋國也已經是魏國的附庸國了,就仿佛當年臣服于晉國、幫助晉國在與楚國的戰爭中奪取霸主地位的宋國。
“那就好。”華虎聞言點了點頭。
數日后,蒙虎、華虎、樂進三人又返回東郡,隨后,華虎帶著他麾下的約兩千方城騎兵,朝著宋國進發,只剩下蒙虎、樂進二人與唐直依舊駐守在東郡境內。
東郡,是這次魏國討伐齊國且從齊國奪取的土地,總面積相當于五分之一個齊國,大抵來說泰山以西基本已屬于魏國。
論富饒,東郡比不上宋國,也比不上齊國的臨淄,但怎么說也是中原數一數二的郡土,畢竟東郡北靠大河、南靠濟水,無論是從戰略上還是從經濟角度來說,東郡都是一塊發展潛力極大的土地,可以說是整個中原的四通之地。
倘若早幾十年魏國得到這片土地,趙、燕、齊、宋等幾個國家都會為此心驚,尤其是魯國、鄒國、費國等幾個小國。
這并非隨口胡謅,就說田文,在蒙仲返回大梁之后,田文便前往了東郡,說他是有意避開蒙仲也行,但更主要的,田文此行還肩負著視察東郡,以及安撫魯國、鄒國、費國等小國的任務。
視察東郡,自然是為了建設東郡,將東郡打造成真正的四通之地,威懾北方的趙國,以及東邊那剛剛吞并了齊國三分土地的燕國;至于安撫魯國、鄒國、費國等小國,則是為了恢復魏國曾經的霸主地位,畢竟對于這種小國,與其花費人力物力去攻占,還不如通過外交手段使其屈服。
強如魏國,也不敢再隨意覆亡一些弱小的國家,免得依附它的韓宋兩國出現別的想法——齊國屬于自作自受,不在其列。
初任大司馬的前幾日,魏王遫便邀蒙仲到宮中商討天下局勢,某位假稱抱病的前大司馬一同隨行。
對于天下局勢的認知,如今魏國的首要敵人,自然還是秦國,其次是趙國與楚國,至于剛剛吞并了齊國五分之三國土的燕國,它其實屬于最起碼十年內不會動彈的次要潛在威脅——相比較秦趙楚三國,事實上魏王遫與翟章一點都不擔心燕國。
畢竟這次燕國以弱吞強,這冒險而激進的做法,確實也給燕國留下了很大的隱患,只要其他國家想,他們可以暗中資助那些仍在反抗燕國統治的齊人,就能讓燕國焦頭爛額,像一條被雞子卡住喉嚨的蛇,既吞不下,又不舍得放棄,左右為難、進退維谷。
因此基于這一點,燕國目前不會違抗魏國的意志,在魏國表明試圖恢復舊日霸主地位的態度后,燕國多半會選擇默認,避免與魏國發生一切沖突——畢竟眼下的燕國,不能說無力抗衡魏國,但一旦與魏國為敵,燕國會失去很多很多,不值當的。
是故,拋開秦國這個注定的敵人,再拋開燕國這個近十年不會動彈的國家,魏國眼下的外交目標,就在于趙國與楚國。
這兩個國家,都是魏國希望能拉攏過來的。
相比之下,楚國還好對付一些,畢竟有宋國一同鉗制楚國,在惠盎代表宋國與魏王遫簽署了同進同退的戰略同盟后,一旦日后楚國還敢違抗魏國的意愿,則魏宋兩國可以分頭攻擊楚國的國土,魏國打楚郢,宋國打吳越,叫楚國首尾難顧。
真正麻煩的,是趙國。
翟章告訴蒙仲,當五國軍隊討伐齊國的時候,秦國的國相穰侯魏冉,在那段日子里就一直住在趙國的邯鄲,不難猜測,秦國已經打起了聯合趙國壓制魏國的打算。
趙國雖是三晉之一,但素來與魏國不和,如今魏國的聲勢愈來愈大,趙國難免也會有所心慌——畢竟魏國確實有過想以武力并合三晉的前科,三晉之誼早已成為了一個笑話。
因此,翟章認為魏國應當加緊與趙國的邦交關系,務必不能使趙國倒向秦國。
畢竟,為了抵抗逐漸日漸恢復強盛的魏國,趙國倒向秦國,這不是沒有可能的,畢竟這兩個國家都是嬴姓之后。
至于出使趙國的人選,還有比蒙仲更適合的么?
然而,就當蒙仲準備作為魏國的使者前往出使趙國時,從韓國那邊傳來了消息,稱穰侯魏冉在返回秦國時,路經韓國,特地赴鄭城拜訪了韓王咎與韓相公仲珉。
說實話,這不是什么好預兆,畢竟在魏國拉攏盟友的期間,秦國也會離間魏國的盟友,而韓國,或許就是秦國準備離間的目標。
跟翟章商議了一下后,蒙仲決定先去一趟韓國。
在韓國,有兩個人與蒙仲的關系最好,一個是大司馬暴鳶,一個是韓相公仲珉的弟弟公仲侈。
因此蒙仲來到鄭城后,第一個拜訪了大司馬暴鳶。
此時,蒙仲身兼魏宋兩國大司馬之職的消息,早已傳到了韓國,因此當蒙仲拜訪暴鳶的時候,暴鳶第一時間祝賀蒙仲:“老弟如今身兼魏宋兩國的大司馬之職,此事簡直前無古人。”
“哪里哪里。”蒙仲謙遜地說道:“在下只是鞏固魏宋同盟的一塊石磚而已。”
聽到這話,暴鳶笑而不語,笑容中帶著幾分莫名的深意:“老弟此番赴我國,怕是因為魏冉吧?”
如此顯而易見的事,即便被暴鳶識破蒙仲也不在意,他點點頭如實說道:“我本打算出使趙國,聽聞此事,專程而來。”
“果然。”暴鳶輕笑一聲,旋即正色說道:“老弟猜地沒錯,前幾日魏冉赴我韓國,確實是為離間魏韓兩國而來,期間,魏冉有意指出了你身兼魏宋兩國大司馬的這件事……”
蒙仲皺了皺眉,立刻就明白過來。
而此時,暴鳶則捋著胡須繼續說道:“魏冉對大王言,如今魏國有了宋國支持,未必還需要我韓國,若我韓國對此不報以警惕,恐再度發生當年龐涓伐韓的災難,而這次,可再沒有齊國來救了……”
聽到這話,蒙仲笑著說道:“沒有齊國,不是還有秦國么?到時候韓國再倒向秦國,也完全來得及。”
“……”暴鳶意外地看了一眼蒙仲,旋即笑著說道:“我就是這么對大王說的。”
說罷,他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正色說道:“玩笑歸玩笑,但老弟你如今身兼兩國大司馬,確實讓大王有所顧慮。”
蒙仲當然明白暴鳶所說的顧慮。
本來,魏韓兩國聯合抗擊秦國,彼此都是不可或缺的,因此魏韓兩國的邦交非常穩固,哪怕魏王遫其實對韓王咎素來就有偏見,但在秦國的威脅下,這點偏見并不影響到兩國的邦交。
但眼下,情況變了,擁有蒙仲的魏國,已經具備了與秦國不分高下的實力,再加上宋國的全力支持——蒙仲身兼魏宋兩國的大司馬一職,怎么想都知道魏宋兩國的同盟關系更為牢固,試問韓國的余地呢?
說白了,韓國眼下最怕的,就是魏國一腳把他從同盟關系中踢出去,畢竟幾十年受到秦國侵略的韓國,無論是軍隊還是經濟,都不如宋國,魏冉正是看準了這一點,設法離間魏韓兩國的關系。
這不,在收起笑容后,暴鳶正色詢問蒙仲道:“正好老弟也來了,對于此事,老哥我也想聽聽老弟你的意見。”
聽到這話,蒙仲反而苦笑起來,他搖搖頭說道:“從我個人的立場,我當然是希望貴國莫要聽信魏冉的離間之辭,韓國永遠是魏國堅實的盟友,但我想,倘若貴國、倘若韓王已對我魏國抱有警惕,那么無論我說什么,貴國都不會完全相信。”
的確,以他的立場所說出的話,真的具有說服力么?——倘若魏宋兩國當真準備將韓國踢出去,他也不至于傻到在這個時候就透露給暴鳶吧?
“那倒不見得。”暴鳶捋著胡須笑道:“我韓國的想法,其實與宋國一般無二,大王從未想過爭霸中原,只想著如何保住這個先王留下來的國家,任何企圖吞并、進犯我韓國的國家,我韓國必將誓死抵抗……”
說到這里,他平靜地看了一眼蒙仲。
蒙仲當然明白暴鳶這是在表述韓國的最后底線,點點頭說到:“韓國乃是魏宋兩國的盟友,魏宋兩國自會尊重韓國,且有責任、有義務幫助韓國抵御外敵的進犯。”
“責任?義務?”暴鳶咂摸著這個兩個詞,饒有興致地問蒙仲道:“聽老弟的語氣……老弟似乎是堅持魏韓宋同盟的?”
“這是當然,于情于理,在下都是堅持三國同盟的。”蒙仲想了想,說道:“事實上我覺得,貴國其實并不需要擔憂這個問題,說句不客氣的話,貴國如今是抗擊秦國的第一線,每回秦國發動對中原的征戰,貴國肯定是第一個遭殃的,而正是有貴國的犧牲,魏國才能保證相對的和平與發展,試問,在這種情況下,魏國為何要進攻一個可以作為西邊屏障的國家呢?”
“說得這般直白么?”暴鳶愣了愣,旋即感慨地說道:“雖然聽上去不怎么順耳,但確實如此。……老哥相信了,老弟不會是龐涓……”
“不止我不會是龐涓,今日的魏王也并非魏惠王……昔日魏國從霸主跌落,魏惠王心急如焚,是故做出了種種不理智的行為,但如今,魏國已從霸主地位跌落許久,雖希望恢復到舊日在中原的地位,但也并非那樣急迫……有句話叫做只有失去才知道珍惜,今日的魏國,好不容易有了再次稱霸中原的可能,怎么可能輕易就讓機會從手中溜走?……貴國永遠是魏宋兩國的盟國,一百年不變!”
看著蒙仲神色鄭重地說出‘一百年不變’這句話,暴鳶微微動容,旋即重重點了點頭。
忽然,他好似想到了什么,壓低聲音對蒙仲說道:“老弟,口說無憑,我擔心你無法說服大王,正巧老哥這有個很不錯的主意……老哥覺得吧,反正你已經身兼魏宋兩國的大司馬之職,也不差再多一個吧?”
“唔?……啊?”蒙仲一時間沒明白過來。
見此,暴鳶指了指蒙仲,說道:“你的品德,老哥素來相信,但我對魏國并非完全信任,事實上大王亦是這個顧慮。但倘若你身兼我國大司馬之職,負起監督魏宋兩國的責任,那么,我韓國將永遠不會去理睬秦國的離間!”
蒙仲張了張嘴,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