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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國君嬴柱抵達趙國作為質子,這么大的事自然無法封鎖消息,只不過一日前后,邯鄲朝野便傳得沸沸揚揚,盡管趙國宮廷并未對外公布秦趙兩國結盟一事,但明眼人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來。
而對此,蒙仲亦無可奈何,只能默認當前的局勢,暗自思考破解之策。
在此期間,肥幼邀請蒙仲到他的封邑做客。
在他與蒙仲單獨相處時,他問蒙仲道:“想來你也聽說了,現今,秦國派安國君嬴柱赴趙為質,你對此有什么想說的么?”
蒙仲微微搖了搖頭:“并沒有。”
見此,肥幼猶豫了一下,又說道:“你要理解,在多數趙人心中,秦國離趙國遠、而鄴城離邯鄲近,魏趙兩國雖是三晉之一,但以往素有仇怨,更何況當年還發生過龐涓兵圍邯鄲的兵禍,若非齊國派兵解圍,趙國早已不復存在。……因此你要理解,趙人對魏國的警惕與忌憚,并不亞于秦國,甚至于,因為兩國接壤,魏國對我趙國的威脅,猶在秦國之上。”
蒙仲看了一眼肥幼,問道:“肥幼,這些話,趙王囑咐你向我解釋的么?”
聽到這話,肥幼撇了撇嘴,不甚客氣地說道:“哼!我趙國的君上,需要向你解釋什么?只是我個人……”說到這里,他目不轉睛地看向蒙仲,正色說道:“蒙仲,你我雖相識多年,但我也知道其實你我交情并不算深厚,不過看在家父的面子上,還請稍稍透露你的決定……”
“我的決定?”
“啊。”肥幼點了點頭,正色說道:“你如今乃魏宋兩國的大司馬,你的決定,或將關乎到趙國的安危,雖然……嘖,總之無論如何,請實言相告。”
聽到這話,蒙仲看了幾眼肥幼,笑問道:“你是擔心我回到魏國后,教唆魏王興兵討伐趙國?……你是這樣看待我的?”
“……”肥幼一言不發,雖神色有些尷尬,但仍以緘口不言的方式表現了自己的擔憂。
見此,蒙仲帶著幾分悵然的口氣安撫道:“放心吧,哪怕是不看在以往的情面上,我也不至于會做出如此無智的行為,興兵討伐趙國?這豈非是將趙國往秦國那邊推?……哪怕是基于魏國的利益,我回國也會勸說魏王繼續與趙國保持良好的關系。”
“當、當真?”肥幼頗有些意外:“哪怕我趙國已與秦國結盟?……這樣是否會影響到魏王對你的信任?”
“呵呵呵呵。”
蒙仲搖了搖頭,調侃肥幼道:“肥幼啊,你的眼力,實在是遠遠不如肥相,倘若是肥相在此,絕不會問出這般……不智的問題。”
說著,他瞥了一眼滿臉困惑不解的肥幼,壓低聲音解釋道:“趙國與秦國結盟,在我看來不過只是為了共同防御魏國而已,又豈是真心聯合?倘若趙國明知秦國的野心,仍毫無警惕地與秦國結盟,是豈非等同于臣服秦國?既然趙國愿意臣服秦國,那臣服魏國又如何?……由此可見,秦趙結盟只不過是各取所需,似這般貌合神離的結盟,魏國何須在意?”
“……”肥幼張了張嘴,旋即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此時,蒙仲又對肥幼說道:“姑且讓你安心。……此番返回魏國后,我會如我所言,勸魏王區分看待秦趙兩國……秦國,乃魏國首要的威脅,而趙國,只要趙國不協助秦國派兵進攻魏宋韓三國,魏國便不會視趙國為最直接的威脅。……因此,你也無需擔心我會率軍進攻趙國。”
“那就好、那就好。”
肥幼連連點頭。
兩日后,待蒙仲趕赴趙賁的邀請時,肥幼回到邯鄲,向趙王何講述了他與蒙仲交談的結果。
他對趙王何說道:“臣為君上試探蒙仲,他說回國后會勸說魏王繼續與我趙國保持良好的邦交,并不會輕易坐視魏國興兵犯趙,雖然他說的很誠懇,但臣委實不知是否能夠相信……”
“相信吧。”趙王何聞言淡然說道:“因為此乃蒙仲離間我趙秦兩國的計策……”
“離間?”
“啊。”趙王何點點頭,解釋道:“既我趙國與秦國結盟,本該同進同退,但蒙仲欲故意寬待趙國而針對秦國,長此以往,若我趙國毫無表示,甚至于為此沾沾自喜,那么趙秦兩國必然生隙,所謂的結盟,自然也就不攻而破了……”
“我就知道。”肥幼皺了皺眉,轉身就要告辭離去。
見此,趙王何當即將他喊住:“肥幼,你做什么去?”
肥幼直接了當地說道:“我去找蒙仲那小子……”
聽聞此言,趙王何搖搖頭,說道:“你找他準備說什么?指責他不該‘袒護’我趙國?還是說,是希望他像針對秦國那樣針對我趙國?”
“呃?”肥幼當即就愣住了。
見此,趙王何搖搖頭說道:“蒙卿說地沒錯,你呀,還是太急躁,寡人不是叫你得空多念念書么?蒙仲這招計策乃是陽謀,他根本不怕被拆穿,就好比此刻,你已知曉了他的意圖,難道你還能去阻止他?”
肥幼張了張嘴,一時間有些茫然了。
也是,在秦國與趙國之間,他肯定希望蒙仲針對秦國而寬待趙國啊,哪有可能去阻止蒙仲?
可若是置之不理,那豈不是就中了蒙仲的算計?
“那……那該如何是好?”肥幼茫然問道。
趙王何想了想,說道:“你替寡人傳趙奢前來。”
“諾。”肥幼應聲而去。
大約一個時辰后,趙奢便在肥幼的帶領下來到了宮殿。
說起趙奢,自從平原君趙勝在趙王何面前推薦趙奢后,趙王何隨后又單獨面見過趙奢幾回,向后者請教強國之策。
而頗有些出乎趙王何意料的是,趙奢明明是燕國的大將,曾經擔任燕國的上谷守,但趙奢對于‘強國之策’的解釋,卻并非是創建強有力的軍隊,而是將稅收視為重中之重。
對此,趙奢還曾將他曾經在燕國的事跡舉例:“……臣當年在燕國時,正值燕國百廢待興之時,是故即便北方時常有胡人入侵邊境,但燕國始終處于被動,論及其中緣由,無非只是燕國在覆國之后,國力衰弱,無錢糧供養軍隊。……君上且觀天下各國,雖然殷富的國家未必有強盛的軍隊,但貧窮的弱國,則絕對不會有強盛的軍隊,即便一時有,亦不能長久。……國家殷富,賦稅穩定,國庫便充盈,便有能力創建軍隊,甚至用賞罰激勵軍卒,是故,賦稅之重,乃國家根本,萬萬不可忽視。”
不得不說,趙王何以往對于‘國家強盛’的概念,僅局限于‘精兵猛將’,趙奢這個觀點,確實是讓他受益匪淺。
而在此基礎上,趙奢提出了他‘公平賦稅’的理念。
這里所說的‘公平賦稅’,其實主要針對的就是趙國的貴族階級鑒于當年趙主父‘胡服騎射’改革的不完善,趙國只在軍政上實施了改革,但國內的舊貴族勢力,依舊享有著特權,且貴族們對此已習以為常。
比如趙王何的親弟弟平原君趙勝,他的家人就認為他們享受這份特權,可以不遵守國家頒布的法令,不需要繳納稅收。
這即是不公平的賦稅,貴族所享受的特權,既損害了趙國的利益,也損害了法令的威信。
當然,平原君趙勝并非是不明事理的人,在經過趙奢的剖析后,作為趙王何的弟弟,趙勝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犯下了錯誤,但趙國享受這種特權的貴族,就僅僅只有平原君趙勝么?
當然不是!
而趙奢返回趙國想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推行公平的賦稅,迫使國內那些以往不遵紀守法的貴族必須遵守法令,如此一來,國庫就能更加充盈,國家也能有更多的錢糧拿去養活軍隊,這便是趙奢對趙王何提出的強國之策。
對于趙奢的這個觀點,趙王何深以為然,他當然知道他父王趙主父當年的‘胡服騎射’改革其實并不完善,但考慮到做成這件事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辦到,因此他雖接受了趙奢的主張,但并未大刀闊斧地施行改革,免得引起國內舊貴族勢力的反彈。
終歸,趙何并非他父王趙雍,相比較趙主父的魄力,趙王何更加謹慎。
簡而言之,正是因為趙奢的這項主張,趙王何對趙奢已愈發看重,是故今日叫肥幼請來趙奢,想聽聽后者的意見。
而值得一提的是,在召見趙奢時,趙王何的第一句詢問,便將趙奢嚇了一跳:“卿可有把握抵御蒙卿?”
“蒙卿?蒙仲?”趙奢一時間沒能明白。
見此,趙王何便將蒙仲與肥幼的對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趙奢,趙奢聽罷后這才恍然大悟。
只見他恍然說道:“……想要破解郾侯的策略,唯有與秦國保持共進共退,使趙秦兩國勿生間隙;但,倘若協助秦國,又恐遭到魏國報復,是故君上才問在下,可有把握抵御郾侯……”
在暗暗稱贊趙王何眼光敏銳之余,趙奢苦笑著說道:“趙奢僅中人之資,對上旁人還有幾分自信,但倘若對手是令秦國都感到忌憚的郾侯,臣怕是……”
說到這里,他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正色說道:“雖說臣并無把握,但臣推舉一人,此人足以抵抗蒙仲。”
“何人?”
“便是我趙國前檀衛軍司馬,龐!”趙奢正色說道:“蒙仲、龐,當年乃是趙主父身邊最器重的愛將,蒙仲用兵奇詭,令人防不勝防;而龐剛柔并濟,無懈可擊。……想來君上曾經應該也聽說過,當年的安平君、奉陽君,雖軍隊人數超過趙章,但卻始終無法將其擊敗,其中原因,就因為當時趙主父命蒙仲、龐二人輔佐趙章……”
趙王何微微點了點頭,旋即問道:“龐身在何處?”
“相傳隱居在楚國。”趙奢拱手說道:“臣也知道楚國地廣,想要在楚國找到龐,十分不易,但臣可以向大王保證,只要大王能請回龐,足以抵擋蒙仲……”
“唔。”
趙王何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但微皺的眉頭卻始終未能舒展。
畢竟,雖然趙奢保證龐有能力抗拒蒙仲,但問題是,誰也不知龐現如今究竟隱居在楚國何處,即便他立刻派出人手,也未必能在短時間內找到龐,更別說還要說服龐繼續為趙國效力龐愿意效忠趙主父,可未必愿意效忠他趙何。
好在蒙仲決定‘寬待’趙國,在趙秦兩國生隙前,他趙國還有一些時日。
九月初,在趙國邯鄲足足逗留了將近兩個月的蒙仲,終究告辭趙王何、肥幼、趙賁等趙國的君臣,返回了魏國。
此時,魏王、韓王咎、宋王武這三位君王,已在宋國的陶邑會面,且在‘聯合建軍’這件事上達成了一致。
在經過彼此的協商后,魏、宋、韓三國將在數年內聯合組建一支人數為二十萬的聯合軍,魏國出軍卒十萬,宋、韓三國皆出士卒五萬。
其中,魏國出軍馬、韓國負責弓弩、宋國負責建造戰車,三國將合力打造一支最強大的聯合軍,交予兼任三國大司馬的蒙仲統率。
日后,這支軍隊將以魏、宋、韓三國的利益為根本,負責討伐任何膽敢侵犯三國利益的敵對勢力。
而在此基礎上,魏、宋、韓三國簽署了‘百年結盟協定’,承諾在長達百年之內的時間內,魏、宋、韓三國相互扶持、相互協助,共進共退。
不得不說,雖然宋國的體量比不上趙國,但魏宋韓三國的百年同盟,仍然在中原掀起了一股不亞于當初‘三晉聯盟’的聲勢,唬地秦國頻繁與趙國、楚國會晤,希望盡快達成戰略同盟,以對抗魏宋韓三國同盟。
刨除無暇他顧的燕國,以及魯國、費國、衛國等存在感薄弱的小國,整個中原已呈現兩極格局。
論實力,秦趙楚一極自然要穩勝魏宋韓一極,可論團結,前者則遠不如后者。
當然,究竟這場抗衡最終誰勝誰負,那還得打過才知道結局。
魏王九年下半年,就在蒙仲前后出使韓國與趙國的期間,秦國國相穰侯魏冉經韓國返回秦國。
回到秦國后,魏冉便加促了吞并義渠國的行動。
蒙仲知道,待秦國徹底吞并義渠國,徹底消滅掉這股威脅秦國的內患后,秦國必然將再次掀起戰爭,攜趙、楚兩國,對魏宋韓三國發動圍攻。
而這場戰爭,或許就能決出當今中原的霸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