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正文————
“……樂司馬,觸子并在下傳話給您:倘若在此地圍殺白起、司馬錯等秦軍良將,于魏韓有利而于我齊燕兩國無益,郾城君地計策已足以奪下陰晉,我齊燕兩國何必要為魏韓兩國鏟除像白起、司馬錯那樣的秦之良將?”
在秦營外北側地燕軍本陣,在燕軍統帥樂毅面前,田觸派來的心腹低聲轉達著田觸地原話。
聽完這人的話,樂毅淡淡說道:“我知曉了,你退下吧。”
“諾!”來人抱拳而退。
瞥了一眼田觸心腹離去地背影,樂毅微微搖了搖頭。
不得不說,其實田觸的主張確實是正確的,作為匡章栽培地齊國驍將,田觸非但善于帶兵,而且具有政治眼光,懂得從戰略層次去思考一場戰爭,而不是單純地拘泥于一時的勝敗。
美中不足的是,這個人……怎么說呢,過于小家子氣。
比如當前,在他五國聯軍為奪取陰晉、解除糧草窘迫隱患而齊心合力時,這田觸也不忘權衡利弊,偷偷給魏韓兩國制造一些日后的麻煩。
可事實上,蒙仲根本不在意秦將白起、司馬錯等人在這場仗是死是活——這一點,樂毅從蒙仲安排駐軍包圍秦營的分布情況就能看出。
從駐軍圍攻秦營的分布情況,樂毅便知道蒙仲不希望白起向東或者向南突圍,因此他命最信任地魏韓兩國分別進攻秦營地東營與南營,就是為了確保能堵死白起向這兩個方向突圍。
為何?
其實道理很簡單。
白起向東突圍,很有可能會采取魚死網破的戰術,想辦法摧毀他聯軍大營,不惜任何代價燒毀聯軍現如今僅有的地糧草,一旦白起選擇了這條不歸路,雖然他麾下的軍隊必然會在聯軍的地圍攻下全軍覆沒,但他聯軍說不定也會給他陪葬。
用數萬秦軍換聯軍僅有地糧草,這看上去似乎很虧,可別忘了,陰晉還有華陽君羋戎的軍隊,在全軍缺糧的情況下,縱使二十幾萬聯軍,怕是也難以對羋戎的軍隊造成什么威脅。
這,便是蒙仲要提防的。
至于防止白起向南突圍,那就更簡單了,無非就是不希望白起‘碰巧’撞見他聯軍正在偷偷摸摸地奪取鄭縣而已。
換而言之,只要白起不向東、向南突圍,蒙仲根本不在乎他往哪突圍。
且至今為止,樂毅也未收到蒙仲傳來敏命令,勒令他們拼死堵殺白起,這說明什么?這不就說明蒙仲有意將白起往陰晉方向驅趕么?
說白了,蒙仲本身就希望白起向北突圍,甚至于,也從未指望過他齊燕兩軍能截殺白起,而這邊田觸卻還錙銖必較地計算彼此的得失,有意偷偷把白起、司馬錯等秦將放跑,高下立判。
“完全被看穿了呢……”
樂毅帶著幾分自嘲笑了笑。
此時,遠處秦營方向傳來了他燕軍士卒的喊聲。
“擋住!擋住!”
“攻進去!”
“該死的,秦軍的反擊越來越兇猛了……”
幾乎攻不進去……么?
皺著眉頭,樂毅死死盯著遠處的無數火把,判斷著敵我雙方地交戰情況。
值得一提的是,今日這次夜襲,樂毅并沒有放水的意思,因為他希望通過秦軍來檢驗麾下的軍隊。
原因很簡單,因為在一個多月前,在那次佯渡門水的夜襲中,他麾下的燕軍被秦軍打得非常慘,兵力損失情況幾乎是魏軍的三四倍。
說實話,當日佯渡門水的那次夜襲,主要目的是為了掩護蒙虎、華虎二人率方城騎兵偷偷溜過秦軍地底盤,勝敗其實并不重要,但當晚燕軍的損失情況,還是讓樂毅感覺臉上有點掛不住。
燕軍,當真有這么弱么?
是的,就算是擔任燕國大司馬的地樂毅,也必須得承認這個不爭的事實:燕國軍隊在武器裝備與作戰能力上,幾乎快成為中原諸國墊底地存在了,可能連齊國都不見得能打得過。
其中原因就在于,燕國當年在子之之亂后險些滅國,國內打造軍工兵器地工坊設施幾乎都被齊軍摧毀,雖然樂毅在擔任燕國大司馬后加強訓練軍隊,但這些訓練出地燕軍,與魏、趙、韓三國的精銳相比,始終還是差上許多,更別說與秦國的軍隊相比——秦國軍隊,那可是只比魏武卒稍稍遜色的軍隊。
一支強大而堅韌的軍隊,勢必需要用鮮血去澆灌,比如魏國的河東軍,這支軍隊當年在伊闕之戰時險些全軍覆沒,縱使有蒙仲力挽狂瀾,也付出了半數的犧牲,最終,十萬河東軍只有四萬余活著返回河東郡。
雖然聽上去很凄慘,但事實證明,魏軍中那些在伊闕之戰中活下來的老卒,無論是氣勢、膽魄,還是在作戰能力方面,皆比以往更強幾分,這不,據樂毅的關注,此刻圍著秦營攻打四支軍隊,就屬竇興、魏青二人率領的河東魏軍攻勢最猛,早已攻陷了秦營東營地營門,攻入了營內,秦軍被打地節節敗退。
可其余三個方向呢?
單單就這邊來說,他燕軍連秦營地北營門都攻不進去。
這或許就是所經歷戰事的多寡產生的差距,雖然他燕國的軍隊也是訓練有素,但跟秦軍、跟魏軍相比,多少還是欠缺戰場的磨礪,這讓樂毅打起了將秦軍作為磨刀石的主意——反正秦軍急著要突圍,勢必不敢戀戰,這正是他燕國士卒增長戰場經驗地最佳時機。
樂毅正想著呢,忽然有士卒前來稟報:“大司馬,秦軍正在集結軍隊,亦似準備向我方突圍!”
“唔。”樂毅好不意外地點了點頭,微皺著眉頭思考應對的策略。
這一刻,蒙仲的態度也好、田觸的囑咐也罷,樂毅皆拋之腦后,他心中所想,只是想拿這支秦軍練練兵,磨礪一下麾下的士卒。
先擋一陣子看看,假如損失過大……就只能放過去了。
樂毅暗暗想著,立刻發出命令。
但奇怪的是,他這邊發下了命令,可秦軍似乎并沒有立刻從北營突圍的意思,甚至于,遠處北營那邊傳來地喊殺聲,反而比起方才小了幾分。
而此時,在北營外督戰的燕將則這樣大喊著:“全軍注意!全軍注意!秦軍準備從我軍方向突圍,務必擋住他們!重復一遍,秦軍正準備從我軍方向……誒?秦軍退回去了?”
秦軍退回去了?
是的!秦軍退回去了!
前一刻還聚集在北營內,準備隨時向北突圍的秦軍士卒們,忽然不知為何朝著營內深處涌入,仿佛已放棄向北突圍。
怎么回事?
看到這一幕,在前方督戰的燕將立刻派人將這個情況稟報于樂毅。
而得知這個情況后,樂毅亦是驚疑不定。
他還打算利用這支秦軍鍛煉一下麾下的燕軍呢……好吧,這不是最重要的事,關鍵在于秦軍為何忽然放棄向北突圍?難道他們不想突圍至陰晉了么?
死死盯著遠處,樂毅皺起眉頭,感覺情況有點不太對。
今夜的夜襲打到現在,秦軍不可能不知其營外四個方向的敵軍究竟是誰,自然也能憑此判斷出每個方向的阻力——東邊魏軍最強,其次南邊韓軍,再次西邊齊軍,最后是他北邊地燕軍。
是的,最弱的燕軍,恰巧就在北側,在秦軍向陰晉突圍的方向。
試問在這種情況下,秦軍有什么理由不從北側突圍?
除非……秦軍意識到了!
“難道看穿了么?那個白起……”
在從旁士卒所舉火把的照拂下,樂毅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驚艷。
要知道,今晚蒙仲的一系列策略,在他看來也是非常巧妙,倘若他置身其中,處在白起那個位置,他并無把握能看穿蒙仲的策略。
可那白起……似乎猜到了。
不愧是互為宿敵……么?哼。
暗自輕哼一聲,樂毅果斷下令道:“狡猾的秦軍必然是試圖向南突圍,傳令下去,加緊進攻,包夾秦軍!”
“諾!”
正如樂毅所判斷的那般,原本聚集于北營,準備向北突圍的秦軍,在白起的命令下,統統調往了南營,朝著南營外的韓軍發動了兇猛的攻勢,竭力想要撕裂韓軍的陣型。
眾韓軍士卒雖奮力阻擋,但仍難免被秦軍逐步壓制,得知這個戰況,暴鳶氣地在戰車上連連跺腳。
記得在攻打南營之前,暴鳶信誓旦旦地向蒙仲保證他絕不會讓秦軍有機會向南突圍,但現如今,似乎秦軍真的快突破他韓軍地阻截了。
怎么會這樣?!那白起為何不向北突圍?難道他察覺到了么?該死!
連聲暗罵聲,暴鳶急切地問道:“派去郾城君那邊的人回來了么?”
“還未!”左右近衛搖頭說道。
聽到這令人沮喪的消息,暴鳶咬了咬牙,大聲喊道:“告訴韓足,告訴前面每一名司馬,必須給我擋住秦軍!無論如何都要給我擋住!”
“諾!”
而與此同時,亦有秦軍士卒來到白起、司馬錯二人面前稟報:“啟稟國尉、老將軍,南營外的韓軍阻勢強勁,童陽、孟軼兩位將軍幾次強攻皆被對方擊退!”
“繼續!”
白起沉著臉下令道:“迄今為止,李兌的趙軍、與蒙仲的方城軍還未露面,我猜,李兌的趙軍應該在北面,而方城軍則在蒙仲身邊還未調動,若耽擱久了,蒙仲必然派方城軍支援韓軍,到時候我軍想向南突圍,就更加困難了!……無論如何,都要趕在方城軍支援韓軍前,突破韓軍的阻擋!”
“諾!”傳令兵應聲而去。
此時,司馬錯捋著胡須看著南營外的方向,沉聲問白起道:“國尉,方才你說,那蒙仲發兵圍攻我軍軍營只是幌子,或只是為了掩飾其攻取鄭縣的意圖?”
“唔。”白起點了點頭,說道:“蒙仲此人,素來狡猾,他知道我等已打定主意死守陰晉,索性就棄陰晉不取,奪取鄭縣,繼而威脅咸陽,逼我等放棄守衛陰晉而馳援咸陽……如此一來,他無需強攻陰晉,就能得到那座城池,解決聯軍目前缺糧的燃眉之急。……雖然身處敵我,但蒙仲這份心機,縱使作為敵人,我亦是不得不嘆服。”
司馬錯聞言看了一眼白起,惆悵說道:“倘若不幸料中,那就……糟糕了。”
此時此刻,這位老將是滿臉的擔憂與慚愧。
擔憂,自然是為咸陽擔憂,畢竟咸陽并無城墻,一旦被偷襲咸陽的魏軍渡過渭水,那一切就全完了,縱使衛戎咸陽的守軍最終能夠擊退偷襲的魏軍,但也無法避免咸陽的建筑、農田,被魏軍摧毀殆盡。
不幸中的萬幸,咸陽宮、甘泉宮因為有城墻保護,魏軍未必能在短時內內攻破,但咸陽本身作為他秦國的都城,若被一支魏軍攻入,到處殺人放火,這后果……簡直不敢設想。
而慚愧的是,似蒙仲這般陰險的策略,他這個戎馬一生的老將竟未能在第一時間看穿,方才若非白起及時察覺到了蒙仲的意圖,阻止全軍向北突圍,而改為向南突圍,一切就全完了。
想想也知道,一旦他們選擇向北突圍,聯軍無疑會順勢占據這座城池,切斷陰晉與鄭縣的通道,然后分兵向西威脅咸陽,到那時,縱使他們這支秦軍能撤退至陰晉,能與華陽君羋戎的軍隊匯合,也趕不及支援咸陽啊。
后生可畏啊……
暗自嘆了口氣,司馬錯心中有些苦澀。
他越來越感覺到,作為戎馬一生的老將,他漸漸已經跟不上蒙仲、白起這些年輕人。
長長吐了口氣,他鄭重其事地對白起說道:“國尉,請務必阻止那蒙仲!”
聽到司馬錯那仿佛托付后事般的語氣,白起微微一愣,旋即點點頭說道:“我……盡力而為。”
他不敢把話說滿,不是怕承擔責任,而是怕趕不及。
想想也知道,倘若那蒙仲果真打算奪取鄭縣的主意,那么在韓軍發動攻勢地那會兒,負責此事地奇兵就已經前赴鄭縣了。
而他這邊,卻還被韓軍死死拖著,這怎么來得及?
此前,因為有這座軍營擋著聯軍,且聯軍的關注點一直在晉陰那邊,他們并未太關注鄭縣,以至于只在鄭縣駐守了五千士卒。
五千士卒少么?
不少了,一般情況下防守一座城池綽綽有余,縱使聯軍發動偷襲,也足以支撐到他或者華陽君羋戎派援軍過去。
但倘若是面對蒙仲蓄謀已久地偷襲,區區五千秦卒……白起實在不敢保證這五千秦卒能守住鄭縣。
“報!”
一聲急報,打斷了白起的思緒。
他抬起頭來,便瞧見有一名士卒喘著粗氣抱拳并報道:“就在方才,有哨塔上的士卒看到營外遠處有一支軍隊高舉火把火速向南側而去……”
可惡!反應這么快么?
白起恨恨地攥了攥拳頭。
他不用想也知道,那支軍隊必然是正火速馳援韓軍而去地方城軍。
而這,也再次證明了白起的猜測:蒙仲試圖偷襲鄭縣,是故不希望他向南突圍!
若不是這樣,蒙仲有什么理由派方城軍來阻止他?
他蒙仲不是要奪取陰晉么?
既然如此,他白起向陰晉的反方向突圍,不是更符合那蒙仲的心意,使蒙仲更有把握奪取陰晉么?
由此可見,蒙仲目前根本沒想著強攻陰晉,因此無所謂他白起是否向陰晉方向突圍,那混蛋真正的目標,是鄭縣!
“來不及了……”
咬咬牙,白起急聲下令道:“傳令下去,命南營的士卒將營柵推到,全軍立刻向南突圍,突破韓軍封鎖,退至鄭縣!……另外,西側的齊軍阻擋薄弱,也可以向西突圍,待殺出營外后再向南突圍!”
“諾!”
一聲令下,營內的秦軍們立刻行動起來,有的將軍帶領士卒向西側的齊軍發動反擊,試圖擊退齊軍,繼而向南突圍;而大多的秦卒,則按照白起的命令,將營寨南側地營柵推倒,踏著這些柵欄殺出營去。
這使得韓軍面對的壓力更大了。
本來,韓軍堵著秦營南側的幾個營門,只要堵住這些門戶就能讓營內的秦卒出不來,可現如今,秦軍將營柵推倒,頓時就有不計其數的秦卒殺了出來,仿佛浪潮一般。
“擋不住了!擋不住了!秦軍殺出來了!”
“擋住!擋住!”
一時間,韓軍陣列大亂,畢竟是在晚上,縱使雙方士卒都舉著火把,可見度也不高,一旦看到秦軍如潮水般涌出來,不少韓卒頓時就懵了。
好在這會兒,秦軍也無心戀戰,在白起的命令與催促下,數萬秦軍并未與韓軍糾纏,強行向南突破。
一時間,不計其數的秦軍闖入韓軍的陣列,眾韓卒想要阻擋卻又怕誤傷同澤,一猶豫的工夫,就被秦軍闖了過去。
好在這會兒,率領方城軍火速趕來支援的樂進,已利用韓軍拼死爭取的時間,在韓軍的陣列后又構筑了一道防線,以至于秦軍雖然突破了韓軍的陣列,但卻被方城軍擋了下來。
此時,竇興、魏青、樂毅、田觸等將領亦已接到了蒙仲的命令,率領著各自麾下的魏軍、燕軍、齊軍,紛紛從后面殺了上來,對白起軍發動四面圍殺。
而與此同時,蒙虎、華虎二人已率領方城騎兵來到了鄭縣一帶,遠遠地窺視著這座一片寂靜安詳的城池。
“啪。”
晉鄙從蒙虎身后的馬背上跳了下來,拍拍蒙虎的腰際笑著說道:“謝了,兄弟,好好歇息一下,接下來看我們的……”
蒙虎嘿嘿壞笑了幾聲,饒有興致地看到一名名河東武卒從方城騎兵的背后跳到地上,一個個面色難看地揉著肚子,甚至于,還有人趴在地上無聲地嘔吐。
期間,隱約可以看到幾輛運糧的馬車,上面堆著一些攻城長梯。
數量并不多,但用來攻取一座毫無防備地城池,這就足夠攻入城中了!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