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龍岙的傍晚總是給人感覺寧靜,飯后消暑的人會走出家門,搖著蒲扇扎一堆閑聊,說家長里短,孩子們會湊到別人家里去看電視。
所以家里頭有電視的孩子總是自豪的。當然也有人家不那么情愿,嫌來看電視的人多了,費凳子費水。
剛過飯點,韓家停車店的飯堂里,熱鬧秋天電影放映隊下鄉,一排排凳子上,滿滿當當坐了許多人。
“青子他爹。”韓媽坐著突然喊。
“怎么了?”韓友山把一個空了的啤酒瓶框壘起來,轉身問。
“你快過來看新聞,新聞說大雪人呢。”農家人新鮮事情少,韓媽看著電視畫面,神情有些興奮。
“雪人?雪人是個什么東西啊?”心想著堆雪人還能上新聞了?韓友山一邊擦著手,一邊走過來說:“我還惦記著青子怎么上次回去后,一直都還沒來信呢。”
他走到電視機正面,在妻子身邊站定。
黑白電視機屏幕上,新聞主持人正在一本正經的播報,說是喜朗峰存在雪人族群的傳說,近日終于被科學考察證實了。
“專家判斷,正是因為前段時間喜朗峰發生的自然災害和環境變化,才出現了近日來雪人下山的情況……目前,我國相關地區正在組織人員撤離,同時積極應對,以確保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損失,降到最低。”
“同時,專家表示,恐慌是完全沒有必要的……”
畫面上出現了三四個,風雪中模糊的高大身影。
小飯堂一片驚聲嘩然。
韓媽伸手,扯了一把丈夫的衣擺,說:“你看,就這還不讓慌啊,這么大個的東西,跑得又快,肯定兇得厲害。”
“那怕個啥啊。”韓友山乍看其實也有點虛,但是說:“咱有部隊啊,把部隊派上去,擺上機槍,突突它們一陣,啥玩意能不死啊?還有炮……”
老婆突然不說話了。韓友山說著低頭,發現老婆正仰頭看著他,眼神不太對勁的樣子。
“怎么了?”韓友山擔心問。
“他們不會把咱青子派上去吧?”韓媽焦急道:“上回人武部的那個軍官喝醉了可說,咱青子大概率在保密的特種部隊,不然不容易立那么大功。”
“啊”,韓友山應聲,緩緩抬頭,眼神憂慮,又看了看電視里的雪人……這東西看著可真駭人啊,就我家青子,半夜出門尿尿都不敢的,怕不得嚇尿了。
伸手拍拍妻子肩膀,韓友山說:“不會的,咱青子才是一年期的新兵呢,怎么也輪不上他去。再說就是真去了,那他也是有槍的啊。而且咱家青子跑得快,反應也快,他以前抓蛇繞背后,那快得,咱爹活著的時候,都說他了不得。”
夫妻倆的這番對話落在一旁看電視的孩子們耳朵里。
“吼,青子哥打雪人啰,突突突突突……”
“青子哥打怪獸!”
特制的越野吉普停在暮色夕陽下,高大的車輪,簡單而厚重的框架,讓它看起來無處不能去。
水和食物、裝備都已經裝好了。溫繼飛坐在駕駛座上,身體往后靠,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從嘴里摘煙。
正當好的角度,讓他看起來像是把燃了半截的煙,從天邊紅色的夕陽里摘了下來。
韓青禹、吳恤和銹妹三人一排,從夕陽的光影里走來。
草低,人的身形輪廓被勾勒得很清晰。
三人行來,背上和手上的武器折射夕陽,金色的光點如星辰閃動。
“怎么樣?”溫繼飛一邊拍打胸前的煙灰,一邊扭頭大聲問。
“同意咱們單獨行動。”韓青禹手上拿著一張展開的地圖,一路看著,聽見聲音抬頭說。
“我就說他們肯定會同意。你是誰啊……你可是The青少校。”溫繼飛得意笑起來,等人上車,回頭說:“咱去哪?”
韓青禹把手上的地圖遞給他。
“昂拉仁錯。錯就是湖泊。這,指揮部說咱1777跟的那支大部隊,路線往這邊去了。”
“好嘞。”溫繼飛仔細辨認一會兒,閉眼記住大概路線,然后把地圖折好,收進秋裝外衣內兜里,發動車子。
沒有路,也不準備找路,越野吉普上夕陽下的草地上顛簸飛馳。
這樣大概開了兩個多快三個小時后,他們開始看到人,有那么兩次,他們看見有蔚藍小隊帶著傷兵和居民從高原深處出來。
居民往往不多,而且沉默,他們的手上抱著棉被,衣物,低著頭,只有當車輛經過的時候才會偏頭看一眼……看見車子是向深處去,他們的眼神便有些不安和擔憂,嘴里說著感謝、叮囑或者是祝福的民族語言。
這樣一路,始終還是沒有大尖活動的痕跡出現。
“視線不太行了,要繼續走嗎?”溫繼飛問。
“繼續,反正咱也摔不死。”韓青禹說。
越野吉普在黑夜中,繼續一路向前駛去。
伊克巴爾是巴斯坦一個普通蔚藍小隊里,一名普通的D級列兵,他現在正在黑色的草地上奔跑,不敢跑得太快,也不敢打開照明設備。
在伊克巴爾的身邊,還有一家三口高原居民,一對夫妻和他們大概五歲左右的女兒。
廝殺的聲音到此依然可以聽見,但是已經有些遠了。
那里有一具泛藍和一具黑甲,那不是他們小隊能對付的,按既定的作戰行動方案,他們本應該先撤離,然后呼叫精銳小隊支援。
但是現在,他們無法撤退,有人在黑暗中用奇怪的火焰吸引大尖,那些火焰就落在他們頭上。他的小隊隊友們,剛拼死殺出來了一條路,讓他和一名隊友帶著這一家三口先走。
隊友們正在犧牲,伊克巴爾的眼睛在黑暗里流淚。
小女孩因為恐懼開始哭泣,她的父母開口安慰她。
伊克巴爾連忙走過去,抬手搖晃,同時捂住自己的嘴巴。語言不通,他用動作示意,同時用流淚的眼睛,緊張甚至是恐慌的眼神,看著那對夫妻,用力地搖頭,示意他們不要說話。
其實在巴斯坦,搖頭并不是阻止的意思,但還好,伊克巴爾有學習過,他甚至會幾句簡單的中文,不過那都是戰場上用的。
高原居民夫妻倆把嘴巴緊緊閉住了。
伊克巴爾把目光轉向小女孩……他覺得自己應該親切些,免得嚇著她,于是撇開手,努力扯開嘴角笑了一下……唇上的小胡子動了動,伊克巴爾搖頭,小聲說:“噓。”
這里不止有大尖。
這里還有敵對勢力,至少有三四十人,潛伏在黑暗中。他們并不主動出來殺人,更不與大尖交手,但是會引導大尖,同時在一定距離外,阻礙蔚藍的人把居民帶離危險區域。
從邏輯上思考,他們似乎想利用這里的居民,拖死更多陷入困境的蔚藍小隊。
就在剛才,伊克巴爾和隊友原本想帶著這一家三口從另一個方向走,脫離戰場,但是那些人突然出現。
他的那名隊友,犧牲在了那里。
小女孩乖巧地止住了哭聲,嘴唇顫抖著。伊克巴爾轉身弓下腰,示意他們學習自己,在黑暗中摸索前進。
他們也許走了三分鐘,或者五分鐘。
悉悉索索的聲音從身后兩側而來……
“完了。他們找到我們,追來了。”伊克巴爾緊緊握了握手里的戰刀,向那一家三口指示方向,示意待會兒如果自己陷入戰斗,請他們堅強地,繼續前進。
盡管事實上他很清楚,那樣他們幾乎不可能走出去。
就在他此刻刀尖所指的方向上……突然,有吉普車發動機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然后是車燈的探照。
地面的草色顯露出來。
“自己人。是的,一定是自己人。那些黑暗中的蛆蟲,才不敢在蔚藍的戰場里駕車行動。”
這一刻,伊克巴爾不顧一切地直起身體,大叫起來。
反正他們也已經沒有出路了。
而如果真的是援軍到來,讓他們早一秒鐘知道自己的位置,自己的隊友們,都可能多一些人生還。
吉普車聽見了,它在靠近,降低了車速。
伊克巴爾激動地帶著一家三口迎上去。
他看見了吉普車上下來的人,和他身上的華系亞方面軍制服。
“支援?”伊克巴爾好不容易想起來一個中文詞組。
對方一個扛著黑色長槍的人向他點頭,沉默看著他。
“大尖,泛藍,還有藏在黑暗中的……”伊克巴爾大幅度地做著肢體動作,激動地表述,說著說著……他的目光突然一下黯淡下去。
他看清楚了,面前只有一輛車,四個人。
“一、二、三、四。”伊克巴爾用手點人,用這樣一個方式和自己眼神里的絕望,表達他此刻想法。
“不行的,你們不夠,有泛藍大尖,有敵人,很多。”
伊克巴爾試著告訴他們這里有多危險。他拉過來居民一家三口,想把他們塞上車,然后讓他們一起趕快跑。
一個身影走到他面前,阻止他的動作,問:“大尖?然后還有別的,是嗎?”
“跑,跑啊……撤退!”伊克巴爾沒有停下來,他顯得急切而慌亂。
“我是援軍。”對方說。
援軍兩個字,伊克巴爾大概能理解,“但是,你們只有四個人啊。”伊克巴爾再一次指點人數。
“我是Theqing。”
這是韓青禹第一次這樣稱呼和介紹自己。
伊克巴爾整個人頓住一下,抬頭,眼睛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