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木的老桌子,看著已經有不短的年頭了,當然這個時代的古董不值錢,甚至多數國家的錢也早就已經不值錢。
折秋泓一人一椅,獨自坐在桌子前面。
此時并不是飯點。
遠航的人剛從新別弄那邊帶了折守朝的尸體回來這里,到地后,折秋泓下車,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現在很想吃飯。
折守朝死了,在路上就徹底死了,時間已經被掐算到底,在沒有生命源能塊的情況下,就算是折秋泓也吊不住他的命。
尸體被重新裹起來,從車上抬下去的時候,折秋泓自己轉頭進廚房,淘米下鍋,煮了一鍋飯。
然后她也不燒菜。
……白色的小碗,米飯顆顆緊實而晶瑩的冒了尖。
折秋泓低著頭,很有儀式感的一筷子下去,把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然后開始很用力地嚼。
下屬臨時端來了兩個小碟子,小心翼翼放在桌面上。
其中一個碟子里是盛海人日常喜歡的咸菜,另一個是來自熊占理的昂貴魚子醬。
折秋泓都不去夾,快速咀嚼一會兒,把干飯咽下去,接著低頭又扒了一大口,繼續無聲用力地嚼起來。
第一碗,第二碗,她就這樣安靜而用力地吃著飯,不光不說話,出去眼神有些沉重,她甚至沒有表情,既沒有憤怒,也沒有哀傷。
很快,第三碗……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折秋泓就是一個不被允許抱怨的孩子,不管是委屈、憤怒還是痛苦、糾結,她都不許表達。
這是遠航接班人培養教育的一部分,小女孩的情緒不可以向人宣泄,也不可能得到任何來自他人的安慰。
如果她因此挺不住抑郁或是瘋了?那就瘋了。
這只證明她不適合,接班人培養計劃失敗。
還好,在那個過程里,折秋泓自己找到一種獨自宣泄情緒的方式——吃東西,用力地,吃很多東西。
要不是后來的她學習、成長,漸漸看淡了很多東西,養成的性格理性冷靜,大部分時候情緒穩定,她應該早就不止目前的體重。
無聲的,第四碗……
身邊不是看著她長大的一部分下屬,已經開始有些呆滯了。
回想一下,似乎母親去世的那次,也沒吃下太多,大體并沒有特別傷心,就如母親對于她自己的死亡,看得也很平淡。
“至于守朝,除去親情,也許因為我仍清楚記得記得他孩提與少年時的樣子吧,不能接受他最終變成這樣,又走到今天這一步。”
“然后我今天的情緒,也許原因并不止于守朝的死,也包括另一些東西的失去。”
這是一個哪怕處在情緒之中,也能客觀理性分析自己的情緒的人。
但是,她現在已經吃下了連續第六碗飯,馬上第七碗……大概能有個小半碗的樣子。
小飯鍋已經空了,連鍋底和壁都刮了。
折秋泓自己刮的,刮得很認真,很仔細。
“胖子,胖醫生,折胖醫生,胖胖胖……”最后半碗飯捧在手里,折秋泓腦海里突然響起來某個人的聲音。
同時間,一名遠航高層看她總算吃得差不多了,終于忍不住開口:“少爺的仇……”
他想說少爺的仇得報,話說了一半后,大概自己都覺得難度太大了,卡在那里,不知道怎么說下去。
“其實不過是各憑本事的事。”因為還有最后一口飯沒咽下去,折秋泓的回答有些含糊。
她把飯咽下去,抬頭繼續說:
“不同立場的人,為各自的認知、目標和原則去做事,是陰謀歹毒也好,武力優勢也好,其實都不過是手段成敗而已。”
“所以,談仇恨沒有必要。”
“繼續各憑本事吧,別忘了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說完,整個人似乎已經換了一種狀態,給人感覺又回到了她自己,折秋泓放下筷子起身離開,桌上小白碗干干凈凈。
“……嗝!”
折守朝的尸體火化后,折秋泓和遠航的人很快離開了盛海,倒是溪流鋒銳之后還留了幾天。
這幾天里,韓青禹有一個早晨出門,去送小星河回學校上學。
記者不知從哪得到了消息,數百人提前到場,一大早把整個校門口圍堵得水泄不通。
那天的街面上,折守朝畢竟問了那些話,韓青禹畢竟承認了,一記銹妹梨渦斬并不足夠證明太多……
正如溫繼飛和小王爺所預料的那樣,在當場的歡呼和慶祝過后,當這個世界恢復冷靜,疑問、擔心和恐慌都會重新回來。
還好,韓青禹現在對這些已經沒有太大的感覺了,他平靜地牽著小星河的手穿過人群,把他送到二樓教室,和一路上的老師同學打招呼。
回來的時候,獨自再經過校門口。
“青少校你真的失憶了嗎?”怕了半天,忍了半天,眼看人就快離開了,現場終于還是有記者忍不住喊出來。
韓青禹腳下站住,頓了頓回頭……他看起來并不生氣或激動,點了點頭,“嗯。”
一個嗯字,“嘩!”
喧嘩聲并不很大,可能因為韓青禹的平靜,也影響到了他們,但是各種各樣復雜的情緒,漸漸在升溫。
青少校失憶了,在天頂的那一刀后,重傷失憶,忘卻了戰斗,也忘卻了榮光……他本人親口承認。
“那,青少校你的實力,真的也下降了嗎?”
“你的身體還好嗎?傷都好了么?”
“這種情況,兩個月后的失落大陸遠征,你還會去嗎?”
“你會再回來,對嗎?!一定會的!”
一時間上百名記者開口,各種情緒,各種思考角度的喊話和提問,讓整個現場嘈雜紛亂。
嘈雜聲中,
“會去。”韓青禹挑了其中一個問題回答,答完也不管記者們都聽清了沒有,再次轉身離開現場。
這一天后,青少校包括溪流鋒銳的其他人,都沒有再露過臉。等到有人打聽到消息,他們已經離開盛海了。
問去了哪。
說是回老家。
青少校的老家是不可以去的,甚至不能過多去打聽和議論,這一點記者們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