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韓青禹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或正在發生什么,意識除了堅定地向著戰場狂奔外,整體其實有些混沌不清。
尤其二十分鐘前,踏進熔巖的那一步,他幾乎是完全無意識的。
沒有感覺到危險和恐懼,也沒有對實力的自信做為支撐,他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趟了進去。
然后,開始奔跑。
熔巖地的范圍其實不小,整個過程,身體的絕大部分地方都沒有任何異樣,除了心臟,本就熾熱如熔巖暗涌的心臟,在這個過程中像一個不斷靠近臨界點的火山口,內里的熔巖,如有梯度般地上升,狂暴而巨大的能量激烈地翻涌。
走出熔巖地的最后一步,
“轟!”
突然的一聲,響起在意識里。
“你醒了?”韓青禹有些意外,自己竟然可以問得這么平靜。
“啊,什么啊?我不是一直醒著么?我不就是你?你燙瘋了?”
“……哦,好像是的。”
韓青禹原以為發生了一場對話,但實際并不是。實際并沒有另一個人,也沒有另一份意識存在,所謂對話,只不過是他突然想起,然后告訴了自己一件事。
“好吧,那群混賬,竟然會以為我真的廢了,還要把我送走。”
韓青禹想著惱火了一下,但是嘴角有些哭笑不得,因為他很快就想起了另一句話。那一年,當在華系亞各處醫療站之間輾轉,溫繼飛總是喜歡當著醫生、護士和傷員們的面,一臉委屈向他喊:
“韓青禹,那年,在去檢測融合度的卡車上,你說過會永遠保護我的。”
“…滾!”因為實在惡心,心里還偏偏接受這句話,甚至為此有些鼻酸,韓青禹頂不住出聲罵了一句。
“張赤遠軍長走了,邵玄隊長走了……”許多過往熟悉的面孔,都已經離開了,那些人和過去的那些事,像一張張黑白幻燈片,在腦海里閃回,掠過。
而后是另一些面孔,瘟雞、銹妹、吳恤、堂堂、米拉、小王爺……他們的身影和面龐,在光暗之間變幻,呼,韓青禹定了定神:
“你們,給我留下。
他開始加速……
這個世界的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青少校跑得很快,這一點在那年的喜朗峰,他扛著一架飛行器帶著一群大尖遛彎的時候,就已經被公認了,但是,從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快。
至此,戰場上除了楊清白幾個,也還沒有人發現,有一道他們舊日那么熟悉的身影,帶著他標志性的四把武器,正在冰原上獨自狂奔,奔赴戰場。
橫貫南極山脈以東,蔚藍作戰地圖上,為了方便指揮,命名的116號冰峰。
手上力氣不自覺地一松,本就已經破損的通話器啪一聲掉在了冰面上,好像快死了,他們大概也都以為老子已經死了吧?重傷垂死,古扎扎努力睜開眼睛,側轉一下,看向四名陪他留下的斷后的手下。
說手下是因為這幾個都跟著他已經很久了,從他還在不義之城混幫派的時候,就已經跟著他,后來又一起加入了青龍幫,來了溪流鋒銳。
“你們說,咱們這樣是不是,是不是有點丟人啊?”眼眶是紅的,甚至有點兒水光,溪流鋒銳古扎扎分團長,帶著難過加委屈,氣若游絲問道。
他們本是因傷主動留下來斷后的,所謂斷后,其實也做不了什么,不過是死,想在死之前,稍微吸引一下后方大尖群的注意力而已。
為了拖延久一點,他們決定待在冰峰上,耗費大尖一點時間爬山。
可是,大尖群轟隆隆,直接沖過去了,因為沖鋒的動靜太大,甚至沒注意到古扎扎幾個,在山頂喊它們。
四名手下都沒說話,大致默認了,這事確實挺丟人。
這是一個很大的意外,因為在之前的戰斗,不管蔚藍或溪流鋒銳想怎么埋伏、迂回,他們最終都會被大尖群發現。
“倒霉催的,既然都是死,偏偏死之前,還不讓老子英雄一回。”聽著像是戲謔的話,但是古扎扎團長說著,四十好幾的一個糙漢,真的委屈哭了,眼角眼淚下來。
古扎扎老大的名聲并不好,早在不義之城的時候,他就以墻頭草,隨風倒著稱,一身標簽,狡猾猥瑣,貪生怕死。
就算后來身在溪流鋒銳的日子,他大體也還是老樣子。
可是這回,古扎扎真的沒躲,一路上的戰斗,也沒有半分偷奸耍滑,惜命和茍且,結果就遭重了……而后哪怕重傷,他也是真的想著,為兄弟們再做點什么。
“可不是嘛,太倒霉了。”手下其中一個人說。
“要不就裝作咱們是揮刀戰過才死的吧?不告訴他們,反正通訊器也沒用了,以后天堂地獄再遇見了,咱幾個口風一致就行。”
一生猥瑣,到最后仍是狡猾了一把,古扎扎說著自己得意想笑,卻只咳了兩聲,滿口鮮血……躺好了。
“說起來,后來來了溪流鋒銳,你們后悔嗎?”
手下一起搖頭。
“我也是,那是真的,很牛逼,很驕傲地活過啊。”古扎扎緩緩說著,眼皮漸漸重起來,往下闔,感覺怎么都抬不起了。
“老大!老大你看……”突然間,負責向外觀察的那名手下,驚聲大叫起來,伸手指去,“那個什么東西?”
“嗯?”拼著最后一把力氣,古扎扎側身,趴在冰面上朝下看。
冰原上一道虛影如電。
零星的幾具大尖在周邊,完全被無視了。
“……臥槽!”古扎扎先是喃喃一聲,接著像是回光返照,突然有了力氣,“臥槽!臥槽!臥槽!”
身在一個華系亞人主導的軍團呆久了,臥槽兩個字,不論發音語氣,古扎扎團長都說得無比標準。
古扎扎當然認出來了。
“可是,他來干嘛?!”
青少校沒有出現在戰場上,這是現在整個世界都已經接受的事實,如果說在這種情況下,普通民眾中還有人因為幻想抱有期待,那么,溪流鋒銳自身這些人,應該是最不抱希望的。
那小子后來像個憨批,已經好久了,到最后也沒恢復。
然而,他來了。
“TheKing!”手下人激動地大聲呼喊起來。
“青子!”古扎扎也喊了一聲。
他的速度,好快!古扎扎突然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整個腦海嗡一下,僵住。
同時間,韓青禹轉頭,看向他們。
完了,好像沒法解釋了。回過神來的瞬間,古扎扎立即又意識到另一個問題,自己怎么會在這里?
想罷,他連忙拼死支撐起上半身,指著自己胸前的猙獰血洞,大聲喊:“我,重傷,快死了!想斷后……”
古扎扎必須告訴韓青禹這件事,不然他會一生遺憾和委屈,死不瞑目。
點頭,韓青禹也不管他們能不能看清這個動作,奔跑中手腕一翻,一塊藍晶源能塊出現在手掌里。
吸干。
倒灌。
一瞬間完成。
“好像可以。”生命源能的細微流失,被感覺到了。
韓青禹揮手,“呼”,倒灌的生命源能塊破風飛向116號冰峰峰頂。
“活下去。”他說。
是說,而不是喊,如同一個平靜而堅定的命令。
說話間人已翻過橫貫山脈,但是聲音在源能外放的精確操控下,清晰傳進古扎扎耳朵幾人里。
至此,他們終于可以確認。
那個家伙,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