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晨之所以說話,一方面是為了幫莫晴,另一方面嘛——學會了那本偵探破案的技能書,現場的氣氛又渲染得恰到好處,這也讓葉晨有些技癢了,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不過,會議室里的警員們,對葉晨便頗有些不滿了,只是礙于莫晴的情面,才沒有發作。
“呵呵,有意思。”沈崢嶸坐了下來,從桌上拿起煙,點燃抽了起來,他的臉龐在煙霧之中,顯得格外陰沉,又喝了口水,“你有什么看法?我允許你說出來,不過你記住,這里不是插科打諢的地方,你對自己說的每一句話,都得負責。”
“咳咳”羅局長干咳了幾聲,“那個啥,各位同志,這是小葉,之前抓獲人販子曹德光,還有曾超父子,都是他的手筆。現在,咱們有請小葉同志講幾句。”
會議室里響起一些稀稀落落的鼓掌聲。
有的警員趁機打起哈欠來。
“葉晨,你快說!”莫晴倒是對葉晨充滿了一種沒來由的信心。
“好吧,我簡單說幾句。”葉晨也沒站起來,坐著說道。“我也先說本案的兇手。我的看法,和沈專家截然相反。我認為,本案的兇手,年齡應該在50歲上下,身體瘦弱,身高或許不足一米七,光大街本地人,單獨居住,沒有交通工具,經濟條件一般偏下,最重要的是——這應該是他第一次殺人,新手一個,絕不是什么變態殺手。”
嘩——!
嘩然!
會議室里,一片嘩然。
警員們臉上都充滿了質疑的表情,有的甚至笑了起來。
“這個…”羅局長看向莫晴,無奈的聳了聳肩。
“哈哈哈哈哈——第一次殺人?就知道分尸,拋尸了?拋尸現場沒有遺留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兇手是天才?”沈崢嶸的聲音里,充滿了揶揄與諷刺,“得了吧,哪兒涼快哪兒歇著吧,給你一個忠告,以后呢,專業人士講話,你最好別插嘴,洋相出多了,就成傻比了。”
“葉晨,說說你的觀點。”莫晴繼續鼓勵道。
“行,反正都開了個頭,我也不賣關子了。幾句話的功夫,說完了我就回家洗澡睡覺了,明天還得去學校上課呢。”葉晨打了個哈欠,然后對莫晴交代幾句。
莫晴從桌上拿起一個遙控器,摁了一下。
投影幕布上,開始自動播放起來拋尸現場的照片,以及大量檢驗科拍下的尸塊特寫。
“大家注意看尸塊的特寫照片。”葉晨的目光,也逐漸變得有些犀利起來。“經過法醫鑒定,兇手的分尸工具,只有一種,那就是斧子。觀察尸塊的側切面,我們可以看到,所有的尸塊,都不是一次成型的。”
“要知道,斧具的砍切能力,是極強的,尸塊側切面粗糙,創口附近也沾滿了骨骼小碎片,也就是說,兇手拿著斧頭砍,砍了很多次,才把尸塊砍下來。這就說明,兇手分尸的手法,是很拙劣的,幾乎沒有技術含量,而且他也不是孔武有力的人。”
“注意看,尸塊上有幾處明顯的防衛性傷口,都是死者在躲避和格擋時,被兇手用斧頭砍出來的。根據尸檢報告上的描述,每一處防衛性傷口的邊緣,都有白細胞,這說明,這些傷口都是死者生前造成的。還有,死者的胸腔里有很多密集小水泡,不難判斷出,死者真正致死的原因,是窒息死亡,這說明什么問題?”
隨著葉晨的敘說,會議室里,原本消極的氛圍,漸漸變得緊張而嚴肅起來。
那些打瞌睡的警員,也是重新打起精神來。
沈崢嶸的眼中,也不由流露出思索的表情。
莫晴和羅局長,對視一眼。
“葉晨,說明了什么?”莫晴問道。
“大家想一想,兇手,拿了把斧頭,對著死者亂砍,折騰了半天,硬是沒砍死,最后還特么是勒死或者悶死的。”葉晨笑了笑。“尸檢報告上說,死者身高大概是160左右,體重不足100斤,這是個體型嬌小的姑娘,要是我拿著斧頭,兩下就能砍死她!”
“還有,死者的雙側肘,腕關節,膝,踝關節,都有明顯的皮下出血,從法醫學角度來講,這些就是所謂的約束傷。兇手在行兇過程中,如果有對被害人約束的動作,那么最有可能就是這幾個關節出現約束傷。”
“從本案死者的尸體來看,約束傷過多,這說明兇手在行兇的時候,曾經反復多次的試圖約束死者,但這些約束傷都不重,則直接證明,兇手的約束能力十分有限。”
“如果兇手身強力壯,那么死者尸體上約束傷就會很重,但不會出現多處約束傷。簡單來說,就是三兩下便能將死者控制住了。”
“還是拿我來舉例子,我身高182,莫姐,你身高體重多少?”葉晨對莫晴問道。
“我?”莫晴愣了一下,但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道。“我身高168,體重109斤。”
“嗯,莫姐可比死者高多了,體重也更重,但我要控制住莫姐的話,最多不超過10秒鐘。”葉晨笑道。
會議室里一片笑聲。
“得了吧,帥哥,人家莫姐是警隊自由搏擊冠軍,你控制個屁,一腳能把你的蛋踢碎!”一個女警,說話也是潑辣至極。
“好了好了,都別開玩笑,嚴肅點。”羅局長板著臉道,然后對葉晨道。“小葉同志,你分析得很不錯,甚至很專業,你繼續。”
會議室里,頓時又安靜下來,所有人都一瞬不瞬的看向葉晨。
“嗯,說那么多,我就是想說,兇手體型瘦弱,身高應該不會超過170,而且大概率不是青壯年,50歲左右的樣子吧。”葉晨緩緩道。
這時,許多警員都拿出筆記本,認認真真的做起筆記來。
要知道,剛才沈崢嶸做犯罪側寫的時候,大家伙只是聽,并沒有做筆記啊!
“好,我繼續講。本案分尸的工具,只有一種,斧具。在座的應該都清楚,常見的分是工具,有刀,斧,鋼鋸,電鋸,手術刀等等等等,但本案的兇手,只用了一把斧頭。這說明他事先根本沒有想過要分尸,甚至沒有想過要殺人。因此,在殺人之后分尸,他只能就地取材,或許家里能夠用來分尸的工具,只有一把斧頭,僅此而已。如果是一個慣犯,抑或者如沈專家所說的變態殺手,那他還不十八般兵器齊備啊?”
這么一說,警員們都是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反正呢,從兇手分尸的吃力程度和尸塊遭到的破壞程度來看,多半就是個新手。”
“我們再來說說拋尸。兇手沒有選擇棄尸荒野,也沒有掩埋,沉河。這不是說他在挑釁社會。大家想想,光大街那邊,畢竟不是農村,地下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市政管線,挖個坑是很費勁的。再說那邊也沒有河啊。”
一聽這話,沈崢嶸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他想反駁,但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反駁。
“本案的拋尸點,一共有5個,都在光大街的垃圾庫,過于集中。這說明兇手的拋尸手法相當不專業。另外,他應該就住在拋尸地附近,他對周邊環境極為熟悉,所以在拋尸過程中,能夠準確找到每一條街道的垃圾庫位置。”
這個結論,讓警員們駭然欲絕!
因為,葉晨把排查的范圍,直接縮小到了拋尸地附近!
“兇手沒有交通工具,否則肯定會把尸塊丟棄得遠遠的。現在這個社會,私家車不稀罕,幾萬塊就能買一部國產新車,還是自動擋的,所以間接表明,兇手生活質量不高,經濟條件不太好。”
“OK!”莫晴有些激動了。“兇手,男性,居住在光大街,甚至就住在拋尸地附近,沒車,身高或許不足170,體型瘦小,50歲上下!”
葉晨繼續說道。“殺人分尸,是需要空間的,我們把空間分為三種——公共空間,半公共空間,私密空間。”
“公共空間指的是醫院,學校,大街上等等。就光大街分尸案來講,這類空間,無論是殺人還是分尸,都不可能。”
“半公共空間,指的是小飯店,商鋪等等,這類空間,殺人完全可能,但分尸條件不成熟。”
“私密空間,就是指的單獨住所了。而且這個單獨住所,還必須排除租房的可能。要知道,分尸這活兒,不亞于宰一頭豬。兇手要分尸,需要時間和過程,那就必須保證分尸場所的絕對安全性。記住,這是絕對的安全,不是基本安全。”
“所以!”羅局長的神色,也是激動了起來。“兇手有單獨住房!大概率獨居!記下來!這些都給我記下來!”
“嗯,兇手或許是老光棍,抑或者離異,喪偶,兒女在外地之類的。”葉晨補充了一句。
“呵呵呵呵…”沈崢嶸有些尷尬的笑了起來。“哪怕你都說中了,但是呢,那又如何?排查范圍依舊很大。那就相當于大海撈針嘛!”
“所以我現在得重點說說死者。”葉晨笑道。“排查兇手,本末倒置。分尸案,破案的關鍵永遠是找到尸源,尸源找到,案子基本上就破了。”
說到這里,葉晨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得了,時間也不早了,我就長話短說吧——”
葉晨的語速,變得非常快。“從尸檢報告來看,死者的死亡時間是三天前的凌晨3點左右,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姑娘,在這個時間段出現在光大街,大概率應該是光大街本地人。從死者的胃內容物里,發現了苦參,黃柏,枯礬,冰片……等中藥成分。我對中醫還比較有研究,這些藥都是治療婦科炎癥的,準確來說是治療宮頸糜爛的。也就是說死者生前患有嚴重的婦科病。當今社會,西醫盛行,中醫衰落,鹽市只有一個中醫院,生意蕭條。至于那種有老中醫坐診的私人診所,也不會很多,這個你們可以去好好排查。”
“死者左手食指和中指間有尼古丁味道的燙傷痕跡,說明死者生前有吸煙的習慣,而且這個習慣已經保持了幾年。從死者的年齡推算,她應該是十幾歲便開始抽煙,煙癮大。”
“從我的觀點來看,死者就是光大街本地人,但我看過莫姐給我的一些資料,這三天,光大街并沒有失蹤人口報案。這說明死者可能生活在單親家庭或不健全的家庭,總而言之,就是得不到家庭的關心,關愛。”
“嗯,死者抽煙,年紀輕輕就患有嚴重的婦科炎癥,應該是個小太妹之類的。”
“最后說一下死者和兇手的關系。”葉晨站了起來,目光無比銳利,仿若能夠看穿人心的巫師,“通常來說,兇殺案無外乎熟人作案,陌生人作案,以及介于兩者之間。”
“光大街分尸案,基本排除陌生人作案的可能性。否則沒必要花時間分尸,還故意把死者頭部損毀。”
“殺人現場和分尸現場,應該是同一地點,也就是兇手家里。光大街人口稠密,哪怕是凌晨,也有不少的宵夜攤和KTV通宵達旦,因此兇手不可能強行將死者劫持至家中。至于說誘拐,從死者的年齡來講,她對陌生人應該有最基本的防備。死者一定是以和平方式,進入兇手家中。”
“熟人作案?”羅局長態度變得非常謙虛。
“并不是。”葉晨搖了搖頭。“從這起案件來講,兇手在殺害死者的時候,應該處于一種比較慌亂的狀態,但是在殺完之后,他的情緒,應該漸漸穩定了下來,所以他才會想到分尸。而在拋尸的時候,兇手的狀態,則更加平靜。他極為順利的,并準確無誤的將尸塊,扔進五個不同的垃圾庫里,完成多點拋尸。在這個過程中,兇手表現出來了一定程度的自信,是什么原因,讓他產生了這種心理上的自信呢?”
葉晨話音一頓。
所有人,包括那沈崢嶸在內,都屏息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葉晨。
“這一份心理上的自信,源于他與死者的不熟悉!也就是說,警方哪怕找到了尸源,對死者的人際關系,進行排查的時候,兇手都有極大的概率,成為漏網之魚!因此——死者應該是第一次去兇手家,這就是他的自信!那么,這起案件,可以定性為,死者與兇手認識,但并不熟,介于熟人與陌生人之間,而兇手平素為人,應該是非常不錯的,也就是我們常說的,街坊鄰居口中的老好人!所以死者對他并沒有戒心!”
“在找到尸源之后,我認為,排查死者人際關系時,可以查一查死者父母的人際關系。”
“好了,我要說的,全部說完了,剩下的事情,我認為并不復雜。”葉晨完美收官。“對了,最后補充一句,兇手初次作案,卻沒有留下太多線索,這說明他或許是個有強迫癥的人,平時在生活和工作中,有條不紊。呵呵呵,說不定兇手是處女座,這個是我開玩笑的,哈哈哈哈…!”
啪啪啪啪啪啪——!
整個會議室,掌聲雷動,所有的警員,包括羅局長,都為葉晨,起立鼓掌。
莫晴看著葉晨,只覺得芳心狂跳,她忽然涌起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糟了!糟了!這是心動的感覺!葉晨,你這個害人精!分析案情的時候,一本正經,太冷靜!太帥!太酷了!莫晴,你完蛋了,這次,你真的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