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花,且不可莽撞行事。”
楊延定跟在耿金花身后勸解。
耿金花置之不理,入城以后,對城內的一切都感覺到新鮮,拽著趙廸問東問西。
“為什么這里的人都沿著街道兩側行走……為什么這里的街道上見不到骯臟雜物……那些個小孩兒為什么背著布袋往城東跑……”
趙廸在耿金華身邊,耐心為她解釋。
“回耿將軍的話,城內的人沿著街道兩側行走,是為了留出中間的空地,讓騾馬車架行走,這樣就能避免騾馬車架撞到人。
街道上見不到骯臟雜物,是因為街道上每隔兩百米,就專門有一個骯臟雜物的收容所,此外還有公共廁所。
孩子們背后背著的那個胯肩的布袋叫書包,城東有一所書院,孩子們去城東讀書。”
除了這些,耿金花在街道上還發現了零零散散的鋪子,她走到身前的一個鋪子,驚喜的指著里面的蛋糕。
“七弟做的生辰糕鋪子,這里也有。”
說話間,從鋪子里走出一個老婦人,盤著發髻,腰間系著裙擺,身后跟著一個怯怯的女娃娃,吊著鼻涕。
老婦人細心為女娃娃擦拭了一下鼻涕,拍了拍她屁股,讓她去玩耍,自己洗漱了一下手,招待客人。
“客官,你想要點什么?”
老婦人見耿金花臉上帶著面具,心中也有些怯意,不過瞧見了街道上巡視的兵卒以后,就壯了壯膽子迎了上來。
聽老婦人的口音,純正的宋音,耿金花有些意外。
“您老是宋人?”
老婦人一愣,咧嘴笑道:“老太婆我以前是宋人,現在是密札人。”
楊延定在耿金花身后插話,“何故棄宋人身份?”
老婦人一聽這話,臉上笑意漸收,警惕的打量了楊延定一眼。
“老太婆到密札城以后,你還是第一個這個問的。聽你的口音,你是宋人,你到密札來干什么的?”
耿金花瞪了一眼楊延定,陪著笑臉對老婦人道:“老嬸嬸勿怪,我等初到此地,不知此地的民俗,冒昧之處,還請您見諒。”
老婦人挑了挑眉毛,橫了楊延定一眼,然后對耿金花笑道:“還是大閨女懂事,既然這位客官問老太婆為何棄宋人身份,那么老太婆就答你一答。”
老婦人一邊說話,一邊瞧了瞧自家鋪子里的生辰糕。
耿金花會意,朗聲笑道:“煩勞老嬸嬸,給我們三人一人來一塊。”
老婦人頓時樂了,迅速的為三人一人準備了一塊生辰糕,請三人進入到鋪子里坐下。
鋪子里有三張矮桌,是專門準備著給客人們吃食用的。
請三人坐下以后,老婦人端著拳頭大的生辰糕,放在三人身前。
自己拿著毛巾,撣了撣桌椅,順勢坐到了三人身前。
“這會兒也沒其他客人,老太婆就陪你們聊聊。”
老婦人一指楊延定,“這位客官剛問,老太婆為何拋棄宋人的身份,老太婆現在回答你。老太婆從沒有拋棄過宋人的身份。大宋開國的時候,老太婆一家六口人,日子勉強過的去。
后來呢,他阿爺被征調為民夫,死在了北征的路上。兒子也被征調入軍,死在了遼東。
剩下老太婆和兒媳婦,拉扯著孫子孫女過火。
平日里種些糧食,凈給官府交了稅。我們孤兒寡母,全靠這野菜樹皮度日。
前年鬧了饑荒,連野菜樹皮都沒得吃了。村子里大部分人都落了草。
我們家里沒個男人,落草都沒人要。”
楊延定遲疑了一下,道:“既然鬧饑荒,官府應該有救濟的糧草配發。也不至于去落草……”
“救濟的糧草?”
老婦人搖頭,譏笑道:“救濟的糧草,出了京,層層剝削下來。到我們這些老百姓手里,什么都不剩了。”
“你們是怎么活下來的?怎么又到了交趾?”
耿金花追問。
老婦人慘笑一聲,“你怎么不問問老太婆的兒媳婦去哪兒呢?”
“額”
一瞬間,耿金花和楊延定都沉默了。
這話他們不能問,也不敢問。縱然猜出了一些,也不敢問出口。
老婦人面色有些猙獰,“不是老太婆拋棄了宋人的身份,是當官的,根本沒把我們這些平頭百姓當成人。”
“若不是碰上來密札城的隊伍。也許,老太婆也會隨著兒媳婦一起去了。”
老婦人指了指密札城,“到了這密札城里,老太婆才感覺自己活的像是個人。”
“在這里,人人有工作,人人有飯吃。城里的貴人,念在老太婆老邁,做不了重活兒。把傳家的手藝,手把手的教給了老太婆。
老太婆的孫兒,到了年齡,去城東的書院上學,分文不取。等到老太婆的孫女到了年齡,也去城東的書院上學。”
楊延定疑惑,“女娃娃上學做什么?”
老婦人橫了楊延定一眼,嚷嚷道:“女娃娃怎么了?在這密札城里,方圓百里之內。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也沒有男女身份之別,女娃娃一樣能上學。咱們城主,還是個女人呢。”
“在這里,老太婆感覺自己活的像是個人。”
楊延定沉吟了一會兒,皺眉道:“這城里,有交趾人、俚人、僚人、宋人,大家住在一起,不會因為風俗產生沖突嗎?”
“交趾人?俚人?僚人?宋人?”
老婦人曬笑,搖了搖頭,“大家說的是漢音,傳的是漢服,守的是漢禮。百年以后,這片土地上的人,還會有交趾人?俚人?僚人和宋人之分?
到時候,這片土地上的人,都是漢人。正兒八經的漢族苗裔。”
楊延定驚愕,“老嬸嬸睿智。”
老婦人咧嘴笑道:“老太婆我睿智個屁。真正睿智的是城里管事的貴人。這些話,都是城里管事的貴人說的。”
“您老剛才不是說,這里的人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嗎?”
老婦人瞪眼,“人得有良心。城里得貴人,舍下自己得富貴,讓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吃好喝好生活好。他即便不把自己當貴人看,我們也得尊他為貴人。似他這種人,就應該長命百歲,一輩子都當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