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貴的描述很好理解。
所謂的一家之賊,就是說背叛了趙氏,成為趙氏眼中的家賊。
所謂的民族之大賊,就是說背叛整個民族,成為民族的大賊。
然而,這兩個選擇擺在老楊面前,讓老楊很為難。
楊家拿下豐州,鎮守豐州,無疑是背叛了趙光義,可是這對民族而言,卻是一件大好事。
別的老楊不敢說,在鎮守豐州這件事上,老楊絕對能做到不讓遼人侵犯一步。
甚至老楊還能保證,在楊家的男丁沒死絕之前,遼人都不可能通過豐州,進入到中原境內。
可是,作為一個忠臣,并且是一個耿直的忠臣。
這么做就違背了他為人臣子的道義。
反過來看,放任豐州自留,讓遼人拿下豐州。
這無疑是看著遼人打開了中原的門戶,給遼人南侵的一個可乘之機。
這對民族而言,是一個巨大的禍端。
若是老楊沒有碰見此事還好,可是如今碰見了,他又怎么能置之不理?
難道真的要他看著百姓們陷入到水深火熱當中。
說來,也是因為豐州、代州、勝州,三州組成了一個特殊的地形,才會造成今天的局面。
勝州和代州的東北邊陲,一座大山綿延而過,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屏障,雁門關守在了代州這邊的大山山口上,擋住了遼人南侵的腳步。
勝州就成為了另一個的大山山口。
而且大山的山口也是一個壺口形狀的。
遼人很難從勝州突破,大舉南侵大宋。
因為遼人大軍一旦想要突破勝州,就只能從豐州借道。
這首當其沖的就和黨項人先對上了。
遼人想要對付黨項人,也得花一些手段。
等到他們消滅了黨項人,再侵入大宋的時候,大宋早已在代州布置好防線了。
所以從勝州入侵,等于同時挑起了大宋和黨項兩國的戰爭,有點得不償失。
但是,郭達拿下了豐州以后就不一樣了。
豐州地勢平坦。
一旦遼人拿下了豐州,就相當于有了一個屯兵的地方,也相當于有了一塊緩沖的地方。
遼人不僅可以不斷的向豐州屯兵,也可以借著豐州,不斷的侵入到大宋境內,對大宋造成破壞。
一旦讓他們找到了機會,豐州的遼兵,就會長驅直入的攻入大宋。
可以說,在西北,豐州是一個兵家必爭的地方。
而如今,要不要豐州,這個兩難的選擇就擺在老楊的面前。
老楊很猶豫,他既不想成為一家之賊,也不想成為民族大賊。
陷入到了猶豫中的老楊,皺著眉頭癱坐在了椅子上。
王貴見到老楊如此憂心困惑,他也有些于心不忍。
王貴出聲道:“老哥哥,你不能鉆牛角尖。拿下豐州這塊地方,對大宋而言,有百利而無一害。這并不影響老哥哥你依舊是宋臣的事實。
楊家雖然不能像以前那么做了一個純粹的將門。但是楊家可以成為像折家那樣的蕃兵。”
王貴一語點醒了老楊。
老楊緩緩的站起身,鄭重的點頭,說道:“你說的有道理。老夫確實鉆牛角尖了。不論陛下會不會問責,先拿下豐州再說。只要把豐州拿在手里。老夫也算對得起天下百姓了。
如果陛下真的要問責,老夫大可交出代州和豐州,由其他人去掌管。
只要這兩地在我大宋手里。
老夫就對得起天下百姓,對得起陛下。”
王貴扯了扯嘴角,他覺得自己這位老哥哥想的有點美好了。
一旦拿下了豐州,再想交出去,只怕由不得老楊了。
畢竟豐州是楊七打下的,真正能決定豐州去留的只有楊七。
而且,楊七現在羽翼豐滿,手里貌似握著三萬兵馬,再加上楊七似乎已經和折家攪和在了一起。
有折家幫襯,楊七根本不需要動用老楊手里的這一群戰斗力薄弱的大同軍,就能掌控整個豐州。
到時候,豐州上上下下都掌控在楊七手里。
豐州的去留,只有楊七一個人能決定。
就像是現在的代州政務一樣。
王貴旁觀者清,看的清楚,但是他并沒有說穿此事。
隱隱約約中,王貴猜測到,楊七應該是在布一個大局。
很明顯,這個大局是對楊家極其有利的。
王家作為和楊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家族。
自然也向往著楊家能往更好的一面發展。
如今,王貴也幫不上楊七什么忙,他只能盡可能的說服頑固的老楊,不去給楊七搗亂。
在王貴的勸說下,老楊想通了其中的‘關節’,心中的困惑也就沒那么深了。
當即,他板起臉,朗聲道:“派人密切的關注著豐州的動向,一旦找到戰機,老夫就率領大同軍進入豐州,給他們一個迎頭痛擊。”
王貴果斷的領命,退下去了。
今日在老楊帳篷里這件事要是傳出去,恐怕很多人都會懷疑,老楊這么利害的一個人物,為何會沒有副將王貴看的透徹?
其實這件事很容易解釋。
老楊是一個當局者,王貴是一個旁觀者。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這件事最重要的關節是楊七。
老楊一直以一個封建家族大家長的眼光看待楊七。
在他眼里,楊七是孫猴子,他是如來佛。
任憑楊七有通天的本領,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當然了,這也不是老楊一個人有這種想法。
幾乎封建家庭內,大部分的大家長,都有這種心態。
王貴不同,王貴雖然是老楊的副將,和楊家的關系不一樣,可是他始終不姓楊。
所以,王貴會從不同的角度去了解楊七。
從最初接觸,到如今。
楊七給王貴的感覺,就是一天一個變化,而且每一次見面,楊七都會比以前更利害。
甚至,王貴覺得。
楊七這一只已經成為了斗戰勝佛的猴子,老楊這個如來佛未必壓得住。
而且,老楊手里,目前只有一支還沒有成型的大同軍。
而楊七,不僅擁有一支已經經過了磨練的復興軍,甚至還有折家這個天然的盟友在。
因此,以后的楊七,注定不是老楊能夠壓得住的。
從而,在這件事上,并不牽扯到個人的智慧。
只是因為所處的位置不同,看到的風景不同而已。
老楊這邊既然已經決定了隨時參與到豐州的戰事里,那就沒有退縮的意思。
為了能夠讓大同軍繼續駐扎在外。
老楊親筆寫了一封書信,派人送到了代州府衙給寇準。
寇準拿到信以后,當即就想回信拒絕。
可是被陳江陵給攔下了。
“大人,楊老令公來信讓咱們代州府衙調糧給他,看似有些越權了。但是這件事不能單從政事上看。楊老令公可從沒有如此正大光明的給我們來信,讓我們配合他做什么。
如今來信,很有可能是事情緊急。”
寇準拿著信件,皺眉道:“再緊急,也不能越權,從我們府衙里面拿糧食。大同軍的糧餉,不論是朝廷配發的,還是知州大人讓補貼的,我們可都如數給他了。
他如今一封信來,就要錢糧。長此以往下去,他若是天天要,我們豈不是要天天給?
再說了,論職權,他現在無權無職的,憑什么讓我們配合他。”
陳江陵撫摸著胡須,笑瞇瞇道:“大人,此事你看的有些片面了。楊老令公既然派人送來的是信件,而不是公文,這就說明,這并不是一件公事,而是一件私事。
大人即便是不愿意答應,也完全沒必要拒絕。既然是家事,那么大人不妨把這封信送到楊府去,讓楊府的人自己定奪。”
寇準仔細思量了一下,覺得陳江陵說的有理,然后派人就把信件送到了楊府。
楊府內。
自從到了代州以后,佘賽花就顯得格外的放松。再也沒有在汴京城里的那般提心吊膽了。
放松下來的佘賽花,在養胎之余,迷上了道學。
加上有法海老道在一旁蠱惑,佘賽花很快就陷入到了對道學的學習當中了。
當寇準派人把信件遞給佘賽花的時候。
佘賽花只是打開看了看,然后直接讓人送去給了曹琳。
老楊要糧草的事兒,佘賽花懶得管。
佘賽花覺得老楊就是在瞎折騰。
已經懷了五個月的曹琳已經顯懷了。
肚子圓溜溜的像是揣著一個皮球。
老楊的信件送到了曹琳手里的時候,曹琳正挺著大肚子,在接見彭湃。
同時還有已經蘇醒了的初醒。
初醒蘇醒以后,見到自己出現在了楊府,她就知道,香姨只怕兇多吉少了。
她心情很矛盾。
有悲傷,也有竊喜。
悲傷的是,香姨這個對她百般照顧的長輩去世了。
說起來,香姨縱然有千般罪惡,但是對初醒卻非常好,把初醒照顧的是無微不至。
初醒在香姨的照顧下,也感受到了久違的親人的溫暖。
如此一位長輩去世,她自然悲傷。
當然了,心底深處的竊喜。
主要是因為楊七。
香姨既然出事了,那么肯定證明,楊七沒事。
初醒悲喜交加,可是曹琳卻怒火沖天。
曹琳一直知道初醒的存在,也知道初醒是一個禍國殃民的妖女。
可是曹琳對自己非常自信。
想當初,她可是在諸女的爭斗中,一舉脫穎而出,獨占了楊七。
這是她最引以為傲的本錢。
可是楊七如今讓人把初醒送回了府里,這無疑是給了她一個迎頭痛擊。
最重要的是,楊七把人送回來了,居然一句交代也沒有?
這算什么?
你納了個妾室,還美的沒人性,送回來給我這個當家大婦掌掌眼,還是想示威?
最可氣的是,還是在她懷孕的時候。
最最可氣的是,曹琳還知道,楊七在外面還偷偷養著呼延赤金那個騷浪蹄子。
合著當初我曹琳脫穎而出,只是占據了一個大婦的名分。
剩下的人,以后一個一個你都會送到府里?
一想到此處,曹琳就來氣。
不過來氣歸來氣。
封建大家庭的家教在哪兒擺著呢。
曹琳必須拿出當家大婦的氣度來,不然很容易被人當成妒婦,然后戳脊梁骨。
強忍著心里的怒氣,曹琳板著臉,對初醒道:“郎君既然讓你入了府,以后你就住在府里吧。回頭我讓丫鬟把樓下的廂房騰出來,你住進去。”
心思復雜的初醒,向曹琳施禮,輕聲道:“多謝姐姐。”
聽到這個稱呼,曹琳就想罵人。
我就客氣一下,你還真就叫上姐姐了。
還真就以妾室的身份自居了?
其實曹琳錯怪了初醒了,現在的初醒心亂如麻。
長輩身死,偏偏又是情郎動的手。
她都沒想好如何面對楊七,又怎么可能去跟曹琳勾心斗角呢?
她只是下意識的客氣了一下而已。
曹琳可不知道初醒心里的想法,她煩躁的擺了擺手,“你先下去吧。”
初醒欠了欠身,退出了房內。
曹琳在房里,狠狠的埋怨了楊七半天,才拆開了老楊的信件。
對于楊七在西北的作為,以及老楊率兵出擊的事情。
曹琳多多少少都了解一些,一看到老楊要糧草的信件。
曹琳就推測出了,老楊要搞事情。
而且很有可能,是添亂的那種。
曹琳一下就惡趣味了,她覺得給楊七這個沒良心的添添亂也挺好。
當然了,添亂歸添亂。
她內心深處還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在她看來,老楊在豐州、代州邊境屯兵,雖然有添亂的成分。
可是,同樣也是一個保障。
有老楊在一旁護著,如果楊七一旦有什么危險,老楊也能果斷出擊,救楊七一把。
當即,曹琳就挺著肚子,在樓下書房里招來了管事。
在詳細計算了大同軍消耗以后,她大手一揮,直接給大同軍撥付了糧草。
而且,這些個糧草,純粹是曹琳私人贊助的。
沒動用府庫里的,也沒有動用家里的。
全部都是曹琳從城里的酒作坊調集的。
如今在城里的酒作坊里的囤糧,足夠兩萬大同軍吃一年了。
由此可見,在曹琳的操作下,酒作坊的規模有多大。
當天下午。
扎馬合部族的漢子,就押解著糧食上路。
州府衙門里,得到了消息的寇準和陳江陵,明顯有些發愣。
陳江陵震驚道:“楊家的人,是不是都有點石成金的本事?你我都在這里等著人家前來求助。卻沒想到,人家一個家產酒坊,就能拿出這么多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