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問住了四位道門大佬。
四人沉默不語。
仙人?
對他們而言,這是一個耳熟能詳的詞語,但僅僅是詞語而已。
他們經常告訴世人世上有仙人,年少的時候,他們不僅忽悠別人信,自己也深信不疑。
等到他們逐漸的執掌一派大權,深深了解了那些個被他們奉為經典的神話故事以后,他們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仙人,只存在于傳說中。
當然了,也有一些思想頑固的人,他們始終堅信著有仙人存在。
因為他們騙人騙久了,連自己都信了。
但是,那些思想頑固的人,卻不包括眼前四人。
能在道門千萬道徒中脫穎而出,執掌一方道統的,又豈會是思想頑固之人。
楊七笑瞇瞇的看著四人,輕聲道:“四位,別自欺欺人了。就拿四位剛才入府的方式而言,在百姓們看,乃是神仙之舉。但是在明眼人眼里,只不過是一種障眼法而已。”
陳摶老道目光銳利的盯著楊七,“楊延嗣,我等與你無冤無仇,何故要一而再再而三壞我等道心?”
楊七不懼陳摶老道銳利的目光,他懶洋洋的滑坐在椅子上,半躺著,笑道:“并不是我要壞諸位的道心,我只是不希望看著諸位繼續錯下去而已。
無論是儒教、道教、釋教,從根本上講,都只是一種思想上的繼承和傳承。
作為繼承了先輩的智慧者,我們不僅要把先輩的智慧發揚光大,同時也要在先輩智慧的基礎上,再開拓創新。”
種放若有所悟,輕聲問道:“這就是傳道的目的?”
楊七點了點頭。
種放再問,“那么傳道的方式呢?”
楊七直言道:“誠如我剛才所屬,擇經,教導世人從善,幫助世人從善。這就是傳道的方式。”
黃袍道士緊皺著眉頭,發問,“我等傳道,對你楊延嗣又有什么好處?”
楊七愣了愣,含蓄的笑道:“旁人若是問我,我是不會說的。不過在你們四位面前,我沒有藏私的必要。諸位若是在我治理的地方傳道,能夠幫我防止佛教一家獨大的趨勢。
畢竟,一家宗教,太過龐大和專寵,會影響一地的統治。
這可不是我想要的……”
楊七遲疑了一下,感慨道:“而且,我終究是炎黃子孫,我不希望看到祖宗的東西被別人的東西壓下去。我更不希望看到,因為祖宗智慧的斷層,讓后世的子孫們認為我們不如異族人。”
陳摶老道和黃袍道士皺了皺眉,沒說話。
但是,在他們心里。
他們不認為子孫后輩們會生出這種想法。
青袍道士被楊七嚇的不輕,他心有余悸的問道:“你讓我們傳道,真的只是為了讓先輩們的智慧被發揚光大,沒有別的企圖?”
種放看著楊七,顯然他心中所想和青袍道士一樣。
楊七自嘲的笑道:“我能有什么企圖?圖你們的財?你們道門千年積累固然可觀,可是以我楊延嗣斂財的本事,超越你們道門的積累,輕而易舉。
圖你們道門的力量?你們道家門徒加起來能有多少?比得上我麾下的幾十萬兵馬?”
青袍道士一下被懟的說不出話。
種放看向陳摶三人,暗自點頭。
陳摶老道看向楊七,鄭重的道:“楊延嗣,此次我等前來拜訪,有一件事要問你……”
楊七坐直了身子,打斷了陳摶老道的話,“我知道你們此番前來找我,是想入南國傳道。我答應了你們,甚至以后我楊延嗣可以做主的地方,你們都可以傳道。
但是我們必須約法三章……”
“請明言……”
“第一,入我治下傳道,不可干政;第二,入我治下傳道,不可投于異族;第三,凡是道觀,每座觀內道士不可超過三十人,道觀名下田地不得超過百畝。”
“這……”
陳摶老道、青袍道士、黃袍道士,三人皆皺眉。
道觀名下的田產,可是道觀最主要的經濟來源之一。
土地兼并,也是道觀斂財的主要手段之一。
如今楊七約法三章,直接斷了道觀的財路,那他們傳道還有什么意義?
“我覺得很好。”
種放突然開口,然后在陳摶老道三人異樣的眼神里,平靜的說道:“我等修道,求的是心,而非財。三人皆是道門翹楚,在修心一道上,遠比我種放走的更長遠。難道就因為無財,就拒絕傳道?
如果把錢財和道掛在一起,那我等和那些追逐名利的世俗之人,又有何區別?”
黃袍道士緊皺著眉頭,冷聲道:“法不可輕傳……”
“呵……”
種放譏諷的一笑,鄙夷道:“張天師,你什么時候學會佛門那一套了?”
“你!”
黃袍道士臉色漲紅,羞的說不出話。
“夠了!”
陳摶老道黑著臉,極具威嚴的喊了一聲。
制止了種放和黃袍道士斗嘴以后,陳摶老道看向楊七,凝重道:“楊延嗣,既然你允許我等傳道,又為何訂立這諸多規矩?
我等修的是道,講究的是道法自然。你如此約束我等,我等又如何潛心修道?”
楊七似笑非笑的看向陳摶老道,“我只不過訂立了三條規矩,你們就覺得約束,影響你們潛心修行。可是據我所知,道門清規戒律遠比我訂的規矩多達百倍。難道那些個規矩就不影響諸位潛心修行?”
陳摶老道想要張口反駁,楊七卻抬手制止了陳摶老道。
“提醒你們一句,這一次是你們在求我,而不是我在求你們。你們若是答應我的要求,那么你們可以隨時入南國傳道。如果你們不答應我的要求,那就諸位從哪里來,就回哪里去吧。”
陳摶老道臉上閃過一道怒容。
自從他活神仙的名聲傳出去以后,還從未有人對他如此不敬。
楊七三番兩次的對他不客氣,這讓他心里很不爽。
然而,還沒等到陳摶老道發作,種放就站起身,甩了甩衣袖,對楊七躬身施禮,“虎侯的條件,種某代表終南山一脈,答應了。”
“種放……”
青袍道士驚呼了一聲,似乎在勸解種放多想想。
種放卻對著他們三人拱了拱手,大袖飄飄的離開了花廳。
陳摶老道臉黑的可怕。
青袍道士瞅了瞅陳摶老道,又瞅了瞅黃袍道士,干巴巴笑道:“種放可是我們四人當中難得的聰明人,他既然都答應了虎侯的條件,那么貧道也就沒有拒絕虎侯的理由。
虎侯的條件,貧道代表蜀山一脈答應了。”
然后,他站起身,拱拱手。
“告辭了。”
黃袍道士沉吟了片刻,沉聲道:“貧道也代表茅山一脈,答應了虎侯的條件。”
“嘭”
一聲火藥的轟鳴聲過后。
黃袍道士消失在了花廳。
僅剩下陳摶老道一人。
陳摶老道顯然對楊七提出的條件不滿。
“哼”
冷哼了一聲后,陳摶老道甩著道袍,離開了楊府。
花廳變的空蕩蕩的。
一桌豐盛的酒菜,從頭到尾,都沒動過。
楊七懶洋洋的站起身,望著陳摶老道消失的身影,搖頭一笑,“毛病都是慣出來的……”
“法海,出來清場了。”
丟下了這句話,楊七空放下花廳內滿桌的酒菜,消失在了花廳內。
法海老道悄無聲息的出現在花廳,神色顯得格外的復雜。
論資排輩,法海老道算得上是華山一脈。
陳摶老道,算得上是法海老道的師叔。
今夜五人交談,法海老道都聽在耳中。
陳摶老道的傲氣,讓他拒絕了楊七的條件。
法海老道心里總覺得,有什么東西,似乎從華山一脈的眼皮底下溜走了。
可惜,他并不是華山一脈的主事者。
所以他并不能替華山一脈做主。
“哎”
一聲長嘆,為這個不平凡的黑夜,畫上了一個平凡的句號。
之后的幾日。
楊府風平浪靜。
楊七也難得有時間,陪著妻兒一起享受天倫之樂。
十個月大的小宗衛,在曹琳教導下,學會了喊出人生的第一個字。
“爹”
楊七興奮的一天都沒睡著。
并且,特地選擇了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帶著妻兒,外出踏青。
古人的娛樂項目很少。
男子尚且有酒樓、妓館內尋歡作樂。
而女子,大部分時間只能待在閨房內。
偶爾踏青,是她們難得的樂趣所在。
在大同府城東門外,有一片難得的小山包,山包下有一條小溪,溪邊楊柳依依,青草茫茫。
楊七帶著妻兒到了這座小山包下,枕著青草,吹著清風,心情格外舒暢。
一家人難得的出來一趟,曹琳一展心中的小女兒姿態。
手持著紙鳶在草地上不停的奔跑。
初醒懷有身孕,不宜多動,所以陪著楊七在吹山風。
二人并肩躺在草地上。
楊七看著天上漂浮的云朵,突然開口,“你不開心?”
躺在草地上正在數云朵的初醒渾身一顫,發懵了許久,低聲道:“沒有……”
“呵……”
楊七莞爾一笑,“你騙得了別人,怎么可能騙得了我。你我雖然相處不久,但是你的心思我多少了解一些。以前的你,是一個自由、傲氣的女子。特別是在我面前的時候,你總喜歡展現出自己高傲的一面。
可是自從你入府以后,每日里郁郁寡歡,在我面前總是強顏歡笑。
根本看不到你真正開心的模樣……”
初醒側頭看著楊七的俊朗的面龐,神色復雜的輕咬著嘴唇,聲音如同蚊子一般小,“真……沒有……”
楊七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側頭看向初醒。
目光對視。
初醒心虛的別過頭去。
楊七抬手,輕握住初醒嬌嫩的手,柔聲道:“我知道,在你的心里,一直都把香姨當成最親近的人。或許她利用你,你也不后悔。可是她的死,對你打擊很大。
而我,卻是把她推上死路的罪魁禍首。
你雖然入了楊府,也和我坦誠相見。可是,在你心里,始終有一個疙瘩,不知道如何用真實的自己面對我。”
“妾身……妾身沒有……”
“還在騙我,你我夫妻,真的要這么見外?”
初醒明顯的身體在顫抖,“妾身也不想這樣……可是,香姨是妾身唯一的親人……”
楊七緊握住初醒的手,感慨道:“香姨的死,是必然的。即便是不死在我手里,也會死在別人手里。復國,談何容易?”
楊七嘲笑道:“自秦以來,想要復國的皇室遺族多不勝數。可是有幾人復國成功的?秦漢之強,威震恒宇,秦漢遺族遍布天下,尚且不能復國。南唐又怎么可能復國?
你掌不良人時,也曾派人去過江南。那些世受南唐皇恩的遺族,又有幾家愿意跟隨你呢?”
初醒顫抖道:“香姨確實派人去過江南,愿意跟隨妾身者,百不存一……”
“所以啊!南唐復國,純粹就是香姨在自欺欺人。她怎么做,我不在乎。甚至,她求我的話,我或許還會幫她一把,讓她在西域或者海外,再建南唐。
她錯就錯在,不該綁著你一起行險。
我楊延嗣的女人,不能成為別人的籌碼,更不可能成為他人的犧牲品。”
“你的……女人……”
初醒身軀顫抖著,問道:“郎君……一早就惦記上了妾身嗎?”
楊七咧嘴一笑,坦言道:“那一次,在長樂坊相遇,我就知道了。你是我的女人。”
“那你……”
“嘿嘿……”
楊七嘿嘿笑道:“男人們,好色是本性……當初那副不為美色所動的樣子,完全是裝的……”
初醒轉過身,面頰垂淚,握緊了拳頭,捶打著楊七的胸口,“那你為什么還要那么對妾身,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為你對妾身那么絕情,妾身才不得已遠走西北的……嗚嗚嗚……”
楊七攬過了初醒,抱在懷里,笑道:“好事多磨嘛……嘿嘿嘿……”
初醒趴在楊七懷里,小聲的哭泣了一場。
哭過以后,她心情好了許多,她伏在楊七懷里,輕聲道:“妾身心情好多了……香姨的死,妾身不怪你。妾身心里只是害怕,你讓妾身入府,并不是真的喜歡妾身。而是可憐妾身……
如今,聽到了你說老早就惦記上了妾身,妾身心里就沒那么不開心了……”
楊七莞爾一笑,抱著初醒,笑道:“以后記得,多找一些自己喜歡的事情去做,多出去走走,開開心的。我執掌西北三府,又要兼顧南國。注定是不可能一直待在府里的。也不可能一直陪著你們。”
初醒微微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