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張德林的腦袋就擺在了楊七的案幾上。
楊七瞧著那瘦的只剩下皮包骨頭的頭顱,錯愕道:“這就是張德林?”
彭湃躬身道:“確認無疑。”
楊七嘴角抽搐了一下,“我可聽說,張德林是個魁梧的壯漢。如今變成了這副模樣,你們把人家折騰的不輕啊。”
彭湃樂呵呵笑道:“還不是為了給少爺您出口氣。”
楊七嫌棄的推開了盛放頭顱的盒子,“拿出去埋了吧。”
彭湃上前,捧起了盛放頭顱的盒子,像是捧著稀世珍寶一樣,嘿嘿笑著出了楊七書房。
即便是張德林頭顱內拿出去了,楊七依然覺得膈應的慌。
好好的一個人被逼的瘦成了骨頭,腦袋上還布滿了血淋淋的箭孔,看一眼就很難讓人忘記。
“如夢,如夢,找人給我換一張桌子。”
楊七沖著門外喊了兩聲,卻沒人回應。
站在書桌前愣了許久以后,這才想到,如夢已經出府去做生意了。
今日剛好是她的長樂坊開張的日子。
同時,今日也是南錢發行的日子。
楊七不得不稱贊如夢確實是一個做生意的好料子。
能挑到今天南錢發行的這個日子重開長樂坊,生意肯定會比以往要好三分。
借勢而行,這是行商的一大手段。
禍害了大同一府的賊人,如今被誅殺了個干凈。
楊七也算是為大同府那些冤死的百姓們出了一口惡氣。
整個人都感覺到舒坦了不少。
想起自己已經快一個月沒出門了,楊七就換上了一身長衫,叫上了彭湃,一起出了楊府。
出了楊府以后,走到街道上。
行人們吵吵鬧鬧的顯得很熱鬧。
此前張德林襲擊大同府造成的悲傷,也似乎在南錢發行的這個歡樂的日子里被沖淡了。
百姓們三三兩兩,湊成了一大群,浩浩蕩蕩的涌向了南國錢行的方向。
楊七也跟著隨波逐流,前往了南國錢行的方向。
南國錢行在城南,緊挨著大同書院。
旁邊就是一條寬闊的步行街,街面上店鋪林立。
長樂坊就開在這條解道最耀眼的地方。
按理說,在這繁花似錦的街道上,最耀眼的地方,早就被人占據了。
可是,如夢那丫頭,愣是憑借著三寸不爛之舌,以及豐厚的財力,讓原先的那一家青樓給騰出了地方。
青樓里的老鴇們,似乎都喜歡把青樓開在學堂附近。
這在大宋是一個常態。
才子佳人湊在一起,永遠是最讓人喜聞樂見的一件事兒。
大宋的才子們是最有錢的一群人,也是最閑的一群人。
所以,他們往往是青樓里最耀眼的一群人。
甚至,有時候比花魁還耀眼。
這要是放在后世,在學校旁邊搞娛樂場所,恐怕會被拆成八瓣。
楊七走到步行街街口的時候,就再也沒辦法前行。
整條步行街,已經被百姓們堵的水泄不通。
百姓們提著一串串的銅錢,準備去兌換新錢。
最夸張的還是那些個商人。
一大車一大車的銅錢往里面運。
在他們眼里,銅錢已經不能按一文一文的算了,而是按斤稱。
無論是西北四府,還是南國。
凡是在楊七治下的地方,商人的地位不再那么底下。
反而隱隱成為了士之下,第二個階層。
律法,也不再歧視商人。
商人們有了錢,也不再藏著掖著,怕別人惦記上。
他們可以大大方方的向所有人展示他們的財富。
有人敢覬覦的話,律法會教他們乖乖做人。
“少爺,有不少三只手……”
眼尖的彭湃在人群里發現了不少趁機偷盜的。
楊七皺了皺眉,“全部抓起來,送到東晟府去服徭役……”
“明白。”
彭湃當即就準備帶著他的人動手。
楊七思慮了一下,嘆了一口氣,“算了,這種事兒還是交給衙門里的人辦吧。你派人去府衙里,找推官,讓他派衙役過來抓人。”
彭湃疑惑道:“為何要多此一舉?”
楊七瞥了他一眼,說道:“我治下的地方越來越大,如果什么事情都讓我干了。那要手下的官員有何用?再說了,人有力窮之時。治理一方,單憑我一個人的力量,即便是累死,也很難處理完所有的事情。”
彭湃鄭重的點了點頭,派人去通知大同府衙門。
衙門里的推官在接到了稻草人的傳信以后,親自帶人到了步行街。
抓走了那些三只手,并且幫百姓們討回了錢財。
百姓們也因此感恩戴德,直言推官是好官。
推官雖然沒有見到楊七,但也在楊七的面前狠狠的露了一把臉。
這就是為官之道。
楊七在彭湃等人的護衛下,擁開了人群,找到了正在待客的長樂坊。
誠如楊七之前的猜測,長樂坊的生意果然很紅火。
汴京城長樂坊的名聲,在大宋的富商界、士子們群中,皆有不錯的名聲。
因此,長樂坊重開,吸引了不少人前來。
加上今天又是一個特殊的日子,所以顯得更加生意旺盛。
在長樂坊內人數最多的是商人群體。
他們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聊著時勢,聊著生意,偶爾會抬頭看看窗外仆人們正在等候還錢的場景。
如夢開設長樂坊的時候,有不少人是從楊府里帶出去的。
因而,當楊七進門的時候,就被人發現了。
“見過虎……”
兩個模樣嬌俏的女子,輕盈的到了楊七面前,躬身施禮。
楊七擺了擺手,道:“叫公子就可以了。給我找一個靠窗的位置,要僻靜。”
“奴婢明白。”
長樂坊里其實已經沒有了空位。
但是楊七要坐,自然就能夠騰出來位置。
半晌之后,長樂坊就已經幫楊七騰出了位置。
楊七帶著彭湃過去坐下,叫了一壺清茶,兩樣點心,就坐在窗邊看外面的攢動的人群。
如夢在得到了手下的通稟以后,知道楊七到了,就趕忙到了楊七這里。
“見過公子。”
“郎君……”
同如夢來的,還有初醒。
長樂坊今日開張,初醒作為如夢的好姐姐,自然得過來看看。
楊七笑著撫手,“都坐吧。”
初醒很自然的坐在了楊七身邊,如夢則靠著彭湃坐下了。
彭湃下意識的站起身,顯得有些無所適從。
如夢一拽彭湃,瞪著眼睛道:“我又不吃人,你這是干什么?”
彭湃干巴巴的一笑,表情生硬的坐在了如夢的身側。
如夢兇巴巴的瞪了彭湃一眼,看向楊七,俏生生問道:“公子是特地來看長樂坊開張的嗎?”
楊七莞爾一笑,指了指窗外,“今個兒是南錢面世的日子,我過來看看。”
如夢眨巴了一下眼睛,疑惑的問,“公子很看重南錢?”
楊七遲疑了一下,點點頭,“這是自然,特別是第一批的南錢。”
如夢眼珠子滴溜溜亂轉,似乎在想些什么。
楊七笑道:“錢是賺不完的。”
如夢癟了癟嘴,沒好氣道:“誰會嫌錢多……”
楊七搖頭一笑,“囤積一筆南錢在手里,確實能賺一點。不過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現在囤著,就有點舍本逐末了。
我要是你,我就好好的經營長樂坊。
然后把長樂坊一家變成兩家、兩家變成四家、四家變成八家,以此類推,總有一天,會把長樂坊開遍大宋、遼國、南國、西北等地。
到了那個時候,你就會成為這世上最富有的人之一。”
如夢眼中放著光彩,嘴里卻說,“為什么不是唯一?”
楊七幽幽道:“做唯一的人,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的……”
如夢癟嘴道:“你是怕我超過曹夫人……”
初醒趕忙瞪了如夢一眼,提醒道:“妹妹,別亂說話。”
楊七瞥了如夢一眼,淡然道:“你真要有本事把長樂坊開遍各地,曹琳也比不過你。”
如夢躍躍欲試的道:“那你等著,遲早我會辦到的。”
楊七笑瞇瞇的道:“那你就得多讀點書。”
“兄臺這話可就說差了,女子無才便是德。女兒家,還是乖乖在家相夫教子,才是正途。”
中國,歷來不缺少杠精,更不缺少在見到別人談話的時候喜歡插一腳的人。
坐在楊七鄰桌的人,驚鴻一瞥,看到了初醒,驚為天人。
他看楊七衣著樸素,有心想展示一下自己,以便于讓初醒棄暗投明。
對于這種隨便插話的人,楊七懶得理會。
如夢更加懶得理會。
卻沒料到人家不依不饒的湊上前。
“見過這位兄臺,見過這位姑娘。”
這是一個中年人,大腹便便,衣著華麗,看著很有錢。
他明明發現了初醒已經身懷六甲,卻口稱初醒為姑娘。
人在起了色心的時候,是最大膽的,什么事兒都敢干。
比如傳言中的安祿山之爪。
中年人到了楊七桌前,盯著初醒,眼睛就沒挪開過。
初醒厭煩的皺了皺眉頭,下意識的往楊七懷里靠了靠。
彭湃的手落在了刀上,他只等楊七一聲令下,就要讓對方人頭落地。
楊七出奇的平靜,他瞥了對方一眼,淡淡的道:“滾!”
“好小子,你可知道……”
中年人當下就要發火,話說了一半,就被他的同伴一巴掌狠狠的拍在了腦袋上。
他一下就被打懵了。
他的同伴卻沒搭理他,而是向著楊七拱手告罪,“我這兄弟,多喝了兩杯,有些胡言亂語。還望這位……公子,別放在心里去。我在這里,代他向諸位賠罪。”
“我沒喝酒!”
中年人立馬開口辯解。
他的同伴又狠狠的給了他一巴掌,然后在中年人義憤填膺的呼喚聲中,拉著他走出了長樂坊。
臨走的時候,還扔下了一條小黃魚,當酒菜錢。
二人出了長樂坊,中年人沖著他的同伴,嘶吼,“姓程的,你無緣無故的打老子,還想不想從老子這里賒貨了?”
他的同伴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低聲罵道:“如果你不跟老子坐一桌,老子管你去死。”
做生意的,沒幾個傻子。
聽他同伴這么說,中年人明顯的愣了一下,瞇著眼,看向他,“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他的同伴瞪眼道:“那個女子美嗎?”
中年人正色道:“堪稱絕世……”
他同伴再次看了他一眼,再也沒說話。
中年人愣了許久,瞳孔驟然放大,“你是說……”
他的同伴翻了個白眼道:“在這大同府內還有第二人?”
“嘶……那她身邊的……”
“虎侯楊延嗣!”
二人異口同聲的說出了這五個字。
中年人渾身打了一個哆嗦,苦著臉,“多謝程兄救命之恩。”
他的同伴無奈道:“我只希望你以后收著點你的色心,別那天拖著我給你陪葬。”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發生了這么一個小插曲,楊七顯得并不在意。
不過如夢氣的不行,“公子,你就該派人殺了那么可惡的家伙。”
楊七好笑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誰讓我娘子長得這美呢?她要是個丑八怪,誰看她?”
如夢氣哼哼的癟了癟嘴。
初醒卻溫柔的靠在了楊七肩上。
午時的時候。
南國錢行的掌柜,在錢行外,正式的宣告了一聲。
然后,轟轟烈烈的兌換熱潮,正式開始了。
楊七對于兌換的時辰,并沒有規定。
他卻沒想到,他一語中的,南國錢行還真選了一個吉日吉時。
“我拿到南錢了!”
一聲刺耳的吶喊聲響起。
就看到第一個沖進南國錢行的人已經出來了。
在他手里,有一枚閃閃發光的金幣。
金幣的光芒,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于是乎,兌換的熱潮更加洶涌。
兩個時辰。
短短的兩個時辰。
南國錢行大同府分行里面的金、銀、銅幣,被兌換一空。
百姓們所表現出的瘋狂,遠遠超出了很多人的理解。
拿到了金、銀、銅幣的人,就像是打了勝仗的將軍,走路都是八字步。
沒拿到的百姓,恨不得把南國錢行給拆了。
一個個垂頭喪氣的,像是低人一等。
初醒、彭湃、如夢,三個人早已被這場面給嚇傻了。
“這么……這么恐怖……”
如夢結結巴巴的看向了楊七,她希望楊七給她解釋一下,因為她發現她腦袋不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