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祜眉頭一皺,急問道:“西北的軍制有何不同?”
聽呂端說的這么嚇人,王祜很好奇。
他作為曾經大宋的兵部郎中,以后的軍機閣三大決策者之一,自然更關心軍務。
王旦一臉不屑。
向敏中緊盯著呂端,他覺得呂端不會無的放矢。
呂端冷聲道:“全民皆兵!”
向敏中滿臉驚愕,王旦瞳孔一縮。
王祜失聲叫道:“這不可能,真要全民皆兵,這西北豈不早就亂了套了。”
呂端背負雙手,冷冷的道:“據我所知,楊延嗣治下的西北四府,有軍卒近二十萬。除卻了隱藏最深的鐵騎軍外,剩下的大同軍、復興軍、游騎軍,三軍十五萬人,采用的是服役制。
軍卒十八歲服役,滿五年以后,卸甲歸田。
每一年,三軍中都會各征兵三萬,每一年各三軍都會放還三萬軍卒卸甲歸田。
如此循環。
而新立的晉軍,則采用的是府兵制度和服役制度雙立。府兵們,戰時為兵,閑時為民。而常役兵三萬,采用的也是復興軍等三軍的輪換制度。”
頓了頓,呂端擲地有聲,“楊延嗣這一招叫做藏兵于民,每過一年,他麾下就會多出四萬兵馬,藏在民間。西北四府有精壯男丁一百多萬,也就是說只需要二十五左右年。這八十萬的精壯男丁就會全部蛻變成受過訓練的軍卒。
一旦大戰起,只要楊延嗣一聲令下,他就能輕易的匯聚八十萬大軍,加上常役的二十萬大軍,兵力瞬間就能突破一百萬。”
呂端冷冷的看著他們三人,“你們告訴我,這不算全民皆兵算什么?”
“另外,我還要提醒你們,楊延嗣還年輕,而且他治軍極嚴。”
他們三個都是聰明人,自然明白呂端話里的意思。
楊延嗣還年輕,就證明他有更多的時間看著自己治下的百姓由民到兵轉變。
而他治軍極嚴,就說明楊延嗣治下的民在變成了兵以后,會變成強橫的悍卒。
真要隨隨便便聚攏起來百萬大軍。
朝廷想要啃下楊延嗣,還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牙口。
王祜三人驚的目瞪口呆。
以前他們在大宋的時候,總是通過各種渠道,得到西北的消息。
可是不論西北的消息有多么駭人,在他們看來,只要朝廷天兵一到,西北四府就會被輕易的消滅。
大宋地域遼闊,人口眾多。
沒有理由打不下一個比大宋小好幾十倍的西北四府。
這是一個大國的官員應有的自信。
然而,當他們到了西北,一步一步的真正的接觸和認識到西北四府的一切的時候。
他們才知道。
在他們眼里不起眼的西北四府,表面上像是一個井口,可是里面卻藏著一個吞噬一切的巨坑。
而且這個巨坑,隨著時間的推移,還在不斷的變大。
再給西北幾年的發展時間,大宋還能奈何的了西北嗎?
三人心里同時生出了這個疑問?
當他們看到呂端譏諷的笑容以后,立馬把腦海里這個疑問給甩了出去。
“楊延嗣藏的好深啊!”
王祜感嘆了一句,笑道:“但是我始終堅信,朝廷一定能收復西北。陛下絕不會給楊延嗣二十五年,讓他治下的百姓蛻變成強軍的。”
呂端看著他們三人,挑眉道:“所以,你們打算學一學徐庶或者關羽?”
三人沉默不語,笑瞇瞇的看著呂端。
“嘿”
呂端譏笑了一聲,看向王祜,“所以王大人叫我們過來,是想商談一下如何忍辱負重?”
“坐下說。”
王祜擺了擺手,請呂端和向敏中坐下,“我叫二位過來,就是有一件事想問問兩位的意見。”
王祜壓低了聲音,“二位覺得,陛下能不能蘇醒,一旦陛下蘇醒,楊延嗣又能在陛下的攻伐下支持多久?”
向敏中遲疑道:“王大人為何有此一問?”
王祜干笑了一聲。
“二位應該知道,我也算是陛下潛邸出身。對于陛下了解甚深,以陛下的性格,絕不會允許楊延嗣這類人存在。
若是陛下能醒過來,我們難免要做一次徐庶。要是陛下不醒……”
呂端一愣,陰翳的臉上多出了一絲笑容。
向敏中皺眉道:“若是陛下不醒,又如何?”
王祜沉吟了一下,低聲道:“若是陛下不醒,那我就只能真心誠意的在楊延嗣麾下效力了。”
“為何?”
向敏中失聲問了一句,隨后趕忙道:“王大人的意思是,陛下不醒,朝局不穩,朝廷未必會出兵剿滅楊延嗣。這也就給了楊延嗣坐大的機會。
一旦楊延嗣勢成,朝廷再想要剿滅楊延嗣,就不可能了?”
王祜遲疑著點點頭,又搖搖頭。
“也不是說陛下不醒,朝廷就剿滅不了楊延嗣。兩位應該清楚,把我們丟到這西北來的是二皇子和三位宰輔。
說句大不敬的話,一旦陛下歸天,二皇子登基,那我們就沒有回去的希望了。
就算到時候朝廷剿滅了楊延嗣,三位宰輔是絕不會讓我們活著回去的。”
向敏中一下子覺得,心里最后的那一點希望在慢慢的消散。
王旦身上的傲氣已經消失的干干凈凈了。
他已經從他父親的話里,分析出了現在的形勢。
什么忍辱負重的潛藏,根本就是一個笑話。
三位宰輔欺騙了他。
他就像是一條喪家之犬,被人拋棄了。
“噗通”
王旦癱坐在了地上。
王祜有些于心不忍,可是他還是沒有去安慰王旦。
兒子一直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
他有自己的判斷和想法。
呂端臉上露出了洋溢的笑容,“王大人言之有理。只是陛下能不能醒,這個誰也不能斷言。”
呂端沉吟道:“王大人,呂某以為,與其把希望寄托在陛下身上,不如把希望寄托在遼人身上。”
“哦?”
王祜疑惑,“什么意思?”
“北伐!”
呂端鄭重道:“大宋的心腹大患始終是遼國。有遼國在一旁牽制,就算是陛下蘇醒,也不可能派兵剿滅楊延嗣。
所以,北伐才是真正的關鍵。一旦朝廷北伐成功,奪回了燕云十六州,那么必定會攜大勝的姿態,順勢剿滅了西北四府。
等朝廷奪回了燕云十六州,我們再做定奪。
在此之前,我們應該好好的往上爬,努力的掌控西北的權勢。
看得出楊延嗣并不是一個貪權的人,所以我們有很大的機會掌控西北的權柄。
只要我們掌控了西北四府的權柄,到時候朝廷收復了燕云十六州,我們光明正大的投降朝廷。
就算是三位宰輔有心要殺我們,也得掂量掂量。”
“當然了……”
呂端頓了頓,輕笑道:“朝廷若是拿不下燕云十六州,或者是不征討遼國。那我們也能穩坐西北。”
“進退之間,我們都立于不敗之地……”
呂端笑瞇瞇的看向了他們三人。
王祜目瞪口呆,他震驚于呂端的言語。
也震驚于呂端的計智。
半晌,王祜站起身,在呂端面前躬身施禮,“多謝呂大人指點。”
向敏中也反應了過來,他猶豫了一下,也站起身,躬身道:“呂大人心思之縝密,讓向某汗顏。”
呂端擺了擺手,反問道:“那就……這么說定了?”
王祜、向敏中同時點頭。
“那就睡吧!”
四個人散開,各自回到各自的房內去睡。
呂端一進房門,見到自己屋內有人,瞥了一眼,沒有搭理,悉悉索索的脫下了外衣,伸了一個懶腰。
然后走過去,坐在了桌前,從桌上搶過了茶壺,狠狠的悶了一口。
“你堂堂一個一方諸侯,怎么弄的跟做賊的似的?”
呂端放下了茶壺,鄙夷的掃了楊七一眼。
楊七嫌棄呂端污染了茶壺嘴,就放下了茶杯,不再斟茶,笑瞇瞇的看著呂端,“聊的如何?”
“什么聊的如何?”
呂端裝傻充愣。
楊七搖頭一笑,“你心里很清楚,我問的是什么……”
“呵”
呂端譏笑了一聲,臉上的笑容有些發苦,“你以為誰都想我一樣,能夠輕易的說變就變?”
呂端握緊了拳頭,咬牙切齒的低聲道:“我距離中樞只有一步之遙,可是他們卻斷了我的前程。我和他們不共戴天。我要找他們算賬,就只能投靠你,借助你的力量。”
“有機會的……”
呂端臉上的恨意來的快,去的也快,他笑道:“可是王祜三人不同,他們始終心里懷有一絲希望,心里還有大宋朝廷。
所以,不可能真心實意的投靠你。”
楊七點點頭,“這我知道。我不在乎他們投靠我是不是真心實意。只要他們能為我所用,能幫我做事就好。”
呂端吧嗒著嘴,“那你可得好好謝謝我。我已經幫你穩住了他們三人。只要朝廷拿不下燕云十六州,他們就會一直真心誠意的幫你做事。”
楊七愣了愣,笑道:“也就是說,朝廷一旦拿下了燕云十六州,失去了遼國的牽制,反攻我西北四府的時候,他們才會反水?”
呂端點了點頭。
楊七開心的笑了,“那就好。”
顯然,這個結果,楊七很滿意。
呂端挑眉,低聲道:“你似乎對朝廷討伐燕云十六州不怎么看好?”
楊七高深莫測的說道:“秘密!”
“狗屎!”
呂端低罵了一句,“朝廷能不能拿下燕云十六州,我才懶得管。我只在乎你這西北四府能不能長存下去,能不能讓我呂端討回公道。”
“會的……”
楊七皺了皺眉頭,嘆氣道:“你呂端以前也是一個溫潤如玉的帥大叔,怎么現在變的這么粗俗了。”
呂端翻了個白眼,冷聲道:“以前裝的太累,現在不想裝了。”
“哎”
楊七站起身,準備離開。
呂端望著楊七的背影,突然開口問道:“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楊七腳下一頓,背對著呂端。
“為什么這么問?”
呂端沉聲道:“我要去軍中,你不同意,反而讓王祜那個有二心的進入什么軍機閣。這難道不是不相信我?”
楊七搖了搖頭,笑道:“你想多了……軍機閣……其實相當于軍方的內務省……就是打雜的……”
“現在不會有什么實權,也不會參與軍機要務,你可以把它看成是一個專門幫軍方處理所有瑣事的地方……”
丟下了這句話。
楊七推開了呂端房里的衣柜,衣柜背后有一道暗門。
楊七消失在了暗門里。
呂端坐在椅子上,仔細的回味著楊七剛才的那一番話。
“現在沒有實權……那就是說以后會有實權?”
“軍機閣?是不是相當于大宋的樞密院?”
“這么說……你楊延嗣已經開始構建一個朝堂應有的各部了?”
“那么……你會不會稱帝?”
呂端淡然一笑。
他站起身,踱步到了已經被從里面關上的衣柜前。
他學著楊延嗣的模樣擺動衣柜。
衣柜像是被從里面鎖死了,一動不動。
呂端推了兩下,就放棄了。
然后他踱步到了火炕邊上,倒頭就睡。
翌日。
清晨。
呂端四人起床以后。
呂端前去府衙安置他的家眷,王旦也跟著。
王祜則帶著王家一門,在稻草人的引領下,前往了復興府。
而向敏中則陪著他的家眷前往了東晟府。
他已經特地向楊七申請過了,晚幾天觀政。
而那些數百人的犯官,則被稻草人一路護送,前往了東晟府和西夏府。
眼下這兩府的官員奇缺,剛要可以用這些犯官彌補一下。
朝廷的賠償到了,楊七自然也沒有理由再扣押下朝廷的前兩波天使。
一封急信送到了好水川。
前兩波天使被放出了好水川要塞。
被皮鞭抽打著干了一個月的活兒,他們基本上都瘦了一圈。
沈浩全然沒有了讀書人的模樣,像是個乞丐,破衣爛衫,跑出了好水川要塞以后,他撲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沒有人恥笑他。
因為幾乎所有人都想哭。
天特么欺負人了。
從大宋立國以來,還是第一次有人把天使當苦力用的。
“誰是沈浩?”
突然,一騎從好水川內奔了出來,沖到了他們面前,張口就問。
眾人愣了愣,看向了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沈浩。
鐵騎軍預備役的軍卒,順著眾人的眼神,看到了沈浩。
“他是沈浩?”
鐵騎軍預備役的軍卒疑問。
有人下意識點了點頭。
鐵騎軍預備役軍卒笑道:“人沒走就好。”
鐵騎軍預備役軍卒跳下了馬背,三兩步到了沈浩面前蹲下身。
“沈公子,我們家將軍有令,他覺得你修建的箭塔很好看,所以決定多留你幾日。跟我回去吧?”
沈浩渾身一顫,看鐵騎軍預備役軍卒臉上的笑容,就像是看到了鬼魅。
“我不回去!不回去!”
“嘿嘿……那可由不得你。”
鐵騎軍預備役軍卒探手一抓,提起了哭嚎的沈浩,扔到了馬背上,騎著馬就進入到了好水川要塞。
其余的人一瞧,嚇的腿肚子都打哆嗦。
“跑!”
得趕緊跑,萬一像沈浩那個倒霉鬼,再被抓回去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