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
趙光義的龍攆到了幽州。
提前得到了宦官告知的曹彬,早就準備好了迎駕的事宜,等待著趙光義駕臨。
然而,趙光義的龍攆從他身邊一行而過,根本就沒有搭理他的意思。
巨大的龍攆在數量龐大的護衛護持下,橫沖直撞的進入到了軍營。
曹彬等一干恭迎趙光義的將士們,被晾在了一邊。
場面顯得很尷尬。
曹彬老臉上有些掛不住。
趙普的轎子吱呀吱呀的落在了曹彬面前,掀開了轎簾,趙普不咸不淡的對曹彬道:“陛下對你們的戰事進展很不滿意,你自己多想想吧……”
丟下了這句話,趙普放下了轎簾,讓人抬著他進入了軍營。
曹彬何時受過這等屈辱,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難看的厲害。
他早已非昔日的曹彬了,曹家也非昔日的曹家。
如今的曹家,已經脫離了向趙光義討富貴的時候。
暗中掌控著大理的曹家,是不許于折家的封疆大族,其財富甚至已經遠遠超過了折家。
若不是曹彬想把雞蛋放在兩個籃子里,他又何必受這等屈辱。
楊七和趙德芳騎著馬姍姍來遲。
趙德芳有心拉攏曹彬,所以他見到曹彬受辱,頓時擺出了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曹樞密使,你受委屈了……”
曹彬意外的瞥了趙德芳一眼,淡淡的拱手道:“多謝八賢王寬慰,老臣是陛下的臣子,辦事不力,陛下沒有訓斥老臣,已經是恩典了。”
趙德芳在曹彬面前碰了一個軟釘子,臉色有些不好看。
楊七拍了拍趙德芳的肩頭,安慰了他一下。
等到了神色暗淡的趙德芳走遠以后,楊七才沖著自己的老岳父擠眉弄眼的道:“老泰山,您老人家如今好歹也是家大業大的一方地主,何必這么委屈自己呢?”
面對楊七,曹彬沒有什么好臉色,他狠狠的瞪了楊七一眼,譏諷道:“老夫那點兒微薄的家底兒,還不夠虎侯搜刮呢。老夫那點兒家底,又那里比得上虎侯。”
曹彬心里對楊七有怨氣。
怨氣的來源,楊七清楚。
當初楊七幫曹家拿下大理以后,曾經和曹彬談過一些條件。
其中就包括了在大理開設南國錢行,以及利用一部分大理銅礦研究兵器。
看似簡單的兩條,可把曹家折騰了一個慘。
先說南國錢行,南國錢行的吸金能力有多恐怖,單單看楊七短短幾年時間,建立了南國、西北四府兩地,并且兩地一直在持續建設中,且資金從沒有斷鏈,就不難看出。
比如遼國的南國錢行上京城分行,開設僅有一年半左右,就吸納了可以供給幾十萬大軍遠征只用的錢財。
大理的南國錢行,同樣具備了如此恐怖的吸金能力。
在曹家占據了大理以后,發現了大理的金礦和銅礦豐富的時候,想方設法的弄了一大批的勞力去開礦、冶煉,最后制成金銅錠。
然后……
然后曹家的人就見識到了喪心病狂的一幕。
南國錢行就像是一個龐大的吞金獸,吸引著那些商人、富戶等等,把大批大批的金子儲存到了錢行里。
最后,曹家的人發現,他們挖掘金礦的速度,居然趕不上南國錢行吸金的速度。
不僅如此,在見識到了南國錢行存錢便利以后,一些曹家旁支以及本家的人,也紛紛把錢存在了南國錢行。
看著好不容易挖掘出的金銀,被送進了南國錢行換成了一張張紙片片,曹彬有點想哭。
曹彬雖然不懂錢行的運作,但是他清楚的知道一件事。
一旦有一日,南國錢行大理分行突然消失了,那存在里面的錢也就跟著消失了。
要是只有南國錢行吸金也就罷了。
楊七設立在大理的兵器工坊,用銅更是成堆成堆的。
而且只進不出。
要不是曹彬和楊七有盟約在前,極力的約束著大理的曹家兵力,估計他們早就沖進兵器工坊,把兵器工坊鏟平了。
若不是前一段時間,楊七識趣的把兵器工坊撤走,估計曹彬自己也快忍不住了。
總之,曹家看似占據了富庶的大理,可是硬生生的幫楊七賺了很久的錢。
這就是曹彬對楊七的怨氣由來。
看著曹彬那恨不得一口吃了他的眼神,楊七咧嘴笑的更開懷了,“老泰山,不就是占用了您一點兒錢財嘛。別那么小氣,有機會我再幫你出出主意,保管你們曹家得到的比現在要多……”
曹彬聞言,明顯一愣,左右瞧了一眼,見都是自己人,才小聲問道:“現在就跟老夫說說……”
楊七翻了個白眼,道:“人多眼雜……”
經過楊七提醒,曹彬也知道自己有些心大了。
雖說周邊都是自己人,可是誰也不能保證自己人里面不會出叛徒。
不過這也怨不得曹彬,因為曹彬很清楚楊七口中這個出出主意有多誘人。
強忍住心中的貪婪。
曹彬低聲問道:“老夫瞧著你和趙德芳攪和在一起,是不是在圖謀什么?”
楊七淡淡道:“沒圖謀什么……”
曹彬顯然不相信楊七,他小聲的提醒楊七,“老夫勸你別打陛下的主意,陛下要是真發起狠來,我們都得跟著陪葬。”
楊七瞥了曹彬一眼,譏笑道:“你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此次你征討遼國不利,趙光義心里可憋著一口氣呢。你要是辦事再不如他的意,估計不用我連累,他就先宰了你。”
曹彬對楊七所說的一點兒也不在意。
以曹彬今時今日的地位,趙光義還真不是想殺就能殺他的。
頂多罷官去職而已。
曹彬又豈會真在乎。
曹彬大大咧咧的擺了擺手,再次低聲問楊七,“能不能告訴老夫,你搗鼓了近一年時間,究竟搗鼓了些什么東西?”
楊七沉默了片刻,然后感嘆道:“你遲早會見到的,總而言之,對你而言,那是一件能讓你又愛又恨的東西。”
楊七不說還好,他一解釋,曹彬就跟心癢了。
他三番五次的追問,楊七卻對他愛答不理。
當然了,曹彬對楊七的追問也沒持續多久。
趙光義很快就派人到中軍,召曹彬過去問話。
皇帝相召,曹彬自然不敢拒絕。
屬于曹彬的中軍大帳,早已被趙光義占據。
曹彬和楊七先后入帳。
入帳以后,就看到一眾文臣們端端正正的坐在哪兒當泥菩薩。
而中軍的將領們壓根就沒有坐的地方。
由此可見,趙光義高捧文臣,打壓武將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
曹彬入了大帳以后,率領著部下,單膝跪地向趙光義施禮。
“老臣參見陛下。”
“臣等參見陛下。”
趙光義背負雙手,站在龍椅前,目光深沉的盯著曹彬,冷聲問道:“曹彬,你作戰不力,導致大軍被阻幽州城,一個月有余,你可知罪。”
曹彬很不愿意認罪,可是在趙光義冰冷的眼神威逼下,緩緩低下頭,不甘道:“臣知罪……”
“哼!”
趙光義冷哼一聲,說道:“從今日起,你依舊是中軍統帥,但是中軍的指揮權,朕要收回。你既然沒本事拿下幽州城,那朕就親自來。”
“愿聽陛下調遣。”
趙光義剝奪了曹彬的指揮權以后,命令全軍休整一日。
每一個統帥,都有其獨特的作戰特點。
曹彬喜歡以巧破力。
趙光義更喜歡用大軍碾壓。
戰術不同,所用的陣型自然不同。
連帶著營地內的布局也有所不同。
而,從趙光義到幽州,以及接掌了軍權以后的改變,城頭上的韓德讓都看在眼里。
韓德讓緩緩轉過身,單手捶胸,躬身對坐在城門樓子里的耶律休哥道:“王爺,宋軍這是唱哪出啊?”
六日前,耶律休哥就到了幽州城。
他的表現遠沒有趙光義那么霸道。
作為三軍統帥,耶律休哥雖然到了幽州城,但是并沒有剝奪韓德讓的指揮權。
反而告訴韓德讓,讓他大膽的去做。
總而言之,耶律休哥更像是一個看客。
從入城到現在,沒在指揮作戰上摻和一句。
若不是韓德讓主動問起,恐怕耶律休哥什么也不會說。
聽到了韓德讓發問,耶律休哥微微一笑,說道:“宋皇到了,以宋皇的性子,左右兩翼勢如猛虎,中軍卻屢屢受阻,他一定很不甘心。
所以,本王猜的沒錯的話,宋皇應該是奪了曹彬的軍權,準備自己赤膊上陣。”
韓德讓微微皺眉,“宋皇居然要親自上陣,以王爺對宋皇的了解,老臣該如何應對呢?”
耶律休哥瞥了韓德讓一眼,沉吟了片刻,笑瞇瞇道:“宋皇更喜歡以勢壓人,所以接下來每一場仗,宋軍都必定全力以赴。
讓你的人也別躲在城里享清閑了,該全部上城了。”
韓德讓緩緩的點了點頭,道:“老臣明白。”
當下,韓德讓出了城門樓子,去調兵遣將。
此前韓德讓在和曹彬對戰的時候,兩個人更像是在博弈,雙方對戰都沒有全力以赴。
兩個人斗的是智,斗的是計。
現如今換成了趙光義,趙光義要全力以赴的斗力斗勇,韓德讓也只能換一種方式應對。
幾十萬的兵馬,被韓德讓拉上了城墻。
一時間,城墻上人聲鼎沸。
次日。
天光大亮的時候,休整了一日的宋軍,在趙光義指揮下,七十萬兵馬齊出,黑壓壓的壓向了幽州城。
趙光義騎著一匹高頭大馬,馬背上套著金黃的盔甲。
宮娥們撐著華蓋和屏扇跟隨在他身旁,侍衛們把趙光義團團圍住。
趙光義就像是害怕別人不知道他是皇帝似的,騷包的厲害。
楊七只是瞥了一眼,癟了癟嘴,就沒有興趣再看趙光義那邊了。
楊七把目光投在了禁軍將士們臉上。
不得不承認,皇帝親臨戰場,確實對將士們的激勵很大。
禁軍將士們一個個抬頭挺胸,斗志昂揚的。
就連曹彬這個統帥,也套著一身盔甲,準備上陣殺敵。
“戰!”
“戰!”
趙光義一聲令下,隨即在侍衛們幫忙下,他的命令傳達到了全軍。
上千面的大鼓同時擂動,鼓聲震天。
“進!”
“唰唰唰”
七十萬禁軍將士,組成了一個又一個黑壓壓的方陣壓向了幽州城。
那龐大的軍伍陣容,光看著,就讓城頭上的遼軍們頭皮發麻。
他們中間很多人,大概這輩子也沒見識過這么龐大的場面。
韓德讓見遼軍士氣浮動的厲害,心里著急,卻想不出提升士氣的辦法。
他沒有楊七那么應用,敢在大軍壓境的時候出城去沖殺一波。
一直在觀戰的耶律休哥似乎看出了韓德讓的窘迫。
他微微向前走了兩步,望著城外的大宋禁軍將士們,感嘆道:“當真是一支強軍!本王若是有這一支強軍在手,還用得著用陰謀詭計取勝?
宋國果然富庶。如此富庶的地方,掌握在趙光義這個廢物手里,簡直是浪費。
我大遼若是掌握了宋國的土地,又有何人能和我大遼為敵。”
感嘆過后,耶律休哥看向焦急的韓德讓,淡淡道:“去傳令,鳴號。我大遼的將士,從不畏懼戰爭,更不畏懼強橫的敵人。”
“鳴號?”
韓德讓明顯有點懵。
大宋以鼓傳令,大遼以號聲傳令。
號令有很多種。
但是韓德讓不知道這個時候,用那個更合適。
耶律休哥淡淡的瞥了韓德讓一眼,冷聲道:“死戰令!”
“背水一戰,置之死地而后生。這是你們漢人的文化。”
韓德讓渾身一陣,鄭重的道:“老臣明白,老臣這就讓人去傳令。”
隨著韓德讓的軍令傳到了號手手里。
成千上百的號手,架著龐大的牛角號,開始鼓著腮幫子吹了起來。
雄渾有力的號聲,讓正沉浸在大宋禁軍軍威中的遼軍齊齊一震。
“死戰令?”
一道出乎所有遼軍意料的命令。
隨著號角聲不斷的婉轉。
遼軍慢慢恢復了斗志。
死戰令一般很少用。
但是一旦出現,那就代表著一種決心,一種死戰不退的決心。
遼軍有死戰不退的決心嗎?
若是沒有死戰之心,遼人又憑什么占據著偌大的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