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普的態度很堅決。
楊七卻風輕云淡的道:“沒有什么不可能的,所有不可能的事情,都是因為籌碼不夠。”
“哼!”
趙普冷哼一聲,鄙夷的罵道:“巧舌如簧……任你說的天花亂墜,老夫也不會跟一個弒君之人同流合污,更不可能認一個弒君殺叔的亂臣賊子當君王。”
趙普表現的很硬氣,頗具文人的錚錚鐵骨。
然而,文人固然有風骨,但這個風骨絕對不會出現在趙普身上。
趙普如果真的鐵骨錚錚的話,早就化成一堆白骨。
趙普懷的什么心思,楊七心里清楚。
趙光義駕崩,在新帝未立之前,天下文臣皆要以趙普馬首是瞻。
趙普若是表現的市儈了,很容易會被別有用心之人從馬背上拉下來。
楊七看破不說破,也沒有拿趙光義弒君的舊事出來跟趙普扯皮,他甩了甩衣袖,幽幽的道:“趙相爺下定了決心要跟即將分崩離析的大宋共存亡嗎?”
趙普眉頭一皺,臉色一沉,冷聲道:“你這話什么意思?只要有我等在,只要我等回到汴京立了新帝,有新帝坐鎮,又有我等輔佐,大宋如何能亡?”
楊七攥起衣袖,平靜的看著城外數十萬的遼軍營地,淡淡的道:“那城外的數十萬遼軍,你們準備如何應付?”
趙普臉色一變,驚恐道:“你真敢冒天下大不韙,放遼人入關?遼人若是在你楊延嗣手里入了關,你必將成為青史上最罄竹難書的罪人。”
趙普的聲音壓的很重,可謂是字字重如千鈞。
趙普在趙光義駕崩后,敢提出來讓楊七幫忙抵擋遼人,就是因為他憑借著自己對楊七的了解,堅信楊七一定不會看著遼人入關的。
雖然楊七如今已經虎踞西北,成為了一方霸主,但是本質上,他依舊是一個漢人。
任何一個心懷國家的漢人,都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漢人百姓們在異族人的鐵蹄下被屠戮。
楊七卻像是沒聽到趙普的話,他自顧自的又道:“若是在遼人南下的時候,西北四府的近二十萬兵馬,折家二十多萬兵馬,一起南下,你覺得你們輔佐的新帝,能不能守得住大宋江山?
如果不夠的話,再加上南國的三十萬兵馬,由南而上,加入進來分一杯羹,你覺得長江以北的各部的廂軍,那一支能抵擋得住他們?”
趙普臉色煞白,渾身顫抖的指著楊七,低吼道:“你教唆趙德芳刺殺陛下,目的就是為了攪亂大宋,你好跟著分一杯羹?”
楊七搖了搖頭,“我沒有那么下作,不到萬不得已,我絕對不會讓我麾下的兵馬踏入大宋的。”
頓了頓,楊七又道:“但是如果達不到我的要求,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我也只能揮兵南下。”
趙普緊握雙拳,忍住跟楊七拼命的沖動,怒喝,“你這是在威脅老夫,甚至是在威脅整個大宋?”
楊七瞥了趙普一眼,點點頭,“你可以這么理解。”
“老夫就算陪著大宋江山一起死,也絕不會接受你這個小人的威脅。”
趙普嘶吼了一聲,站起身,頭也不回的往城下走。
望著趙普急吼吼離去的身影,楊七突然大聲道:“老頭,你已經老了。你覺得你還能在朝廷上撐幾年?”
正在往城下走的趙普聞言,渾身一顫,腳下一頓。
楊七看著趙普的背影,繼續道:“老頭,你這輩子一直在追名逐利,應該得罪了不少人。等你失去了權勢,你覺得我那幾位世兄能不能夠守得住趙家的家業?”
趙普緩緩的轉過身,臉色鐵青的咬牙質問楊七,“你要拿老夫的子嗣威脅老夫?”
楊七搖搖頭,道:“小子沒有這個意思,小子剛才跟你說的是不立趙德芳的壞處,小子還沒跟你說立趙德芳的好處呢。”
趙普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回到了楊七面前坐下,不屑的道:“老夫姑且聽你說說,立一個弒君的兇手有什么好處。”
楊七樂了,他笑過之后,心平氣和的對趙普道:“趙相爺,你著急了,你就不想聽聽,我為何一定要讓你們立趙德芳為帝嗎?”
趙普鄙夷的道:“以你小子那貔貅的性子,要立趙德芳,準沒好事。莫不是想學曹孟德,挾天子以令諸侯?”
趙普自問自答,道:“老夫勸你想都別想,大宋不同于大漢,沒有那么多諸侯聽你的命令。你更別想扶持一個傀儡皇帝。”
楊七啞然失笑,“趙相爺你可冤枉小子了,對于大宋的江山,小子其實沒有多少惦念。之所以推舉趙德芳當皇帝,就是因為我不愿意讓人在我背后老捅刀子。”
趙普一愣,眉頭緩緩皺起,“就為了這么簡單的一件小事,你就要亂了大宋皇位傳承的禮法?”
楊七收起了臉上的笑容,鄭重的道:“這并不是一件小事。當初陛下趁我討伐黨項之際,背地里派出張德林,率領著一票人馬,偷襲了我治下的大同府。
你可知道張德林這一票人馬,對我大同府造成了多大的損害?
數萬人因此慘死,上百萬畝的良田被他燒毀,數十萬的百姓流離失所。
這種慘劇,我絕不會允許它再在我治下發生一次。”
趙普難以置信的看著楊七,狐疑的問道:“真就因為這么一件小事,你就要硬推趙德芳上位?”
楊七堅定的點點頭。
趙普不能理解的道:“如果只是因為這件事,你完全沒必要硬推趙德芳上位,老夫可以代替未來的新帝答應你,只要新帝登基以后,就跟你的西北四府訂立互不侵犯盟約。
你應該很清楚,硬推趙德芳上位有多難。而和新帝訂立互不侵犯的盟約,卻是一件輕而易舉就能辦到的小事。”
楊七搖搖頭,“我更喜歡一勞永逸。”
趙普氣哼哼的瞪了楊七一眼,罵道:“榆木腦袋。”
楊七淡然笑道:“小子還是跟趙相爺講一講趙德芳上位的好處吧。如果趙相爺答應扶趙德芳上位,小子可以保證,趙相爺一干文臣們,可以得到四大好處。”
“呸”
趙普沒好氣的啐了一口,“你當老夫是三歲頑童?老夫要是真的推舉趙德芳那個弒君的人當皇帝,老夫不被人罵死就已經不錯了。還會有好處?”
“哈哈哈……那趙相爺你可就想錯了。”
楊七調笑了一句,笑瞇瞇的看著趙普道:“確實有四大好處……”
“第一,凡是支持趙德芳稱帝的人,自然免不了以從龍之臣的身份加官進爵。”
趙普癟了癟嘴,不以為意。
因為不論他支持誰當皇帝,到頭來他的功勞都不會少。
“第二,趙德芳若是稱帝,我可以保證,絕不會讓遼人南侵一步。”
趙普一愣,失聲道:“你要獨擋遼國數十萬大軍?”
楊七淡淡的笑道:“那是我的事,不用你們操心。”
趙普碰了個軟釘子,惡狠狠瞪了瞪楊七。
“第三,我可以幫你們化解新帝登基以后,文臣和將門之間的爭斗。”
這下,趙普終于不淡定了,他驚愕的瞪著眼,“這怎么可能?”
文武相爭,自古以來皆有,而且還是那種連綿不斷的,從未斷絕過。
即便是秦皇、漢武、唐太宗等千古明君,都解決不了這個問題。
楊七能解決這個千古的麻煩?
他難道比秦皇漢武等人更厲害?
趙普不這么認為。
更讓趙普心驚的是,楊七居然已經預料到了新帝登基以后的文武相爭。
即便是趙普這個兩朝老臣,也是在趙光義駕崩以后,在面對曹彬的時候,才預料到了以后的文武相爭。
沒想到楊七居然比他看的更長遠。
見趙普失態,楊七好笑的道:“這沒什么不可能的……現如今,大宋的將門就剩下了曹家一家獨大。只要想辦法解決了曹家,剩下的那些所謂的將門,還不是你們股掌間的玩物?
你們要是斗不過他們,那我恐怕會笑死。”
趙普深吸了一口氣,穩定了一下心神,沉聲道:“只要沒有曹家這個龐然大物,其他的將門不足為懼。只是曹家在大宋根深蒂固,你能用什么辦法讓他們退出將門之列?”
楊七搖搖頭,“此事就容小子先賣一個關子,說出來就不靈了。”
趙普不屑的撇撇嘴,嘀咕了一聲,“故弄玄虛……”
楊七沉吟了片刻,又道:“這第四條,對你們文臣而言就更有利,也是我為趙相爺量身打造的。”
趙普沉聲不語,靜靜的看著楊七,等待他說第四條。
趙普是一個利益至上的人,他不得不承認,前三條條件,已經足以讓他動心了。
但是,還不夠。
他覺得還差一點。
具體差什么,他也說不上來。
就是單純的一種感覺。
“第四,皇帝與士大夫共天下,刑不上大夫……”
“噌”
趙普就像是一個竄天猴一樣竄了起來,老眼瞪的像是銅鈴,一臉難以置信。
“你……你在騙老夫……”
趙普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老了,怎么可能聽到這種條件。
無論是‘皇帝與士大夫共天下’還是‘刑不上大夫’,這都是文臣們畢生追求的終極目標。
雖然趙光義在位期間,重視文臣,屢屢提拔文臣,以文御武,文臣的地位節節高漲。
可是文臣沒還沒有達到‘皇帝與士大夫共天下’的終極目標。
敢跟趙光義共天下的士大夫,基本上都涼了。
就更別提刑不上大夫了。
趙光義殺起文官來,可從不手軟。
滿朝文臣,那么多聰明人,奮斗了幾十年都完不成這個終極目標,楊七一張嘴就能辦到。
第一時間,趙普就有種被欺騙了的感覺。
楊七正色道:“小子拿人頭擔保。”
趙普目光不停的閃爍,也不知道他心里再想什么,他不著痕跡的低聲問道:“趙德芳會答應?”
楊七眉頭一挑,嘴角勾起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很明顯,趙普有些意動。
楊七心里也清楚,這種條件拋出來,趙普不可能不動心。
‘皇帝與士大夫共天下。’
那就相當于,江山是趙家的,也是士大夫的。
而作為士大夫中的首腦,門下中書省平章事,也就是俗稱的宰相,就相當于是一個隱皇帝。
甚至在很多時候,他的權力比皇帝還要大。
執掌天下的滋味,趙普很難拒絕。
士大夫群體更難拒絕。
而‘刑不上大夫’這一條,士大夫群體們就更難拒絕。
士大夫們可是掌控著朝廷上九成的衙門。
整個大宋的大部分的官僚機構,都是由士大夫們管理的。
一旦皇帝敢拋出這一條,士大夫們絕對會想盡各種辦法,把這事定為永例。
而他們更是會利用手中的職權,將這一條職權嚴格的執行下去。
這遠比將門手里那中看不中用的丹書鐵卷強多了。
真要是刑不上大夫,那士大夫們就可以再也不虛任何人,甩開了膀子想干嘛就干嘛了。
只要他們想干的事情,他們都可以拿出來試一試。
成了的加官進爵,不成的大不了被貶官,又或者辭官。
只要交情到位,分分鐘又能起復,又能回到朝廷上繼續浪。
反正不會死。
這兩條規矩一出,大宋官場就真成了士大夫們的樂園了。
趙普很想嚴詞拒絕楊七,可是他發現拒絕的話他根本說不出口。
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個貪財的人,難免會被人抓住小辮子,禍及家人。
可是若有了這兩條規矩,趙普就有把握把自己的趙家,打造成鐵桶一般,至少能夠保證三代不衰落。
而且即便是凡事了,也不會死,更不會禍及家人。
難怪之前楊七會說這一條是為他量身打造的。
這可不是為他一個人量身打造的,簡直就是給大宋所有士大夫們量身打造的。
拒絕的話,趙普說不出口,可是點頭應下的事,趙普也做不來。
最終,趙普也只能長嘆一聲,神色復雜的道:“此事……老夫一個人不能決斷……老夫要回去跟其他人商量一下……”